利馬症候群 綁匪篇12 利馬症候群

我騎著摩托跟著順發的轎車,我心中沒來由地飽含著憤怒,就好像葉葉就是被他所玷污的那樣。葉葉口中所說的一定會來贖她的有錢人就是順發嗎?他們之間……我不想想下去,難道這就是葉葉不想讓我知道的秘密?如果這是真的,我會嫌棄葉葉嗎?但轉瞬間我就笑了起來——我這麼個被壞人追殺,被好人判刑的人,還能有什麼資格去嫌棄別人?

我猛踩油門緊跟著他,如果不能知道真相的話我絕不會罷休的。在狂風中,我心中所產生的嫉妒和猜疑越來越重,還有嚴重的不安全感。我這時才真正體會到,那些凡人的情感中不僅僅有喜歡、愛慕和信任,還有這些相反的因素,正是這些矛盾情感的交織,才讓煩惱和興奮交替而生。要是在往常,我一面對這種刺激,就會躲入自己依靠理性和科學所建造起來的精神堡壘中,嘲笑著凡人是多麼看不穿,但這一次……我不想退縮,我明白自己得去面對。

我大汗淋漓,懷疑自己已經被順發發現了,因為他的車看似繞了好多彎路。我能感覺到自己的腎上腺素正急劇分泌著,心慌、心悸,也許再過個幾秒鐘我就得車翻人亡……但順發的車卻停了下來,我也忙踩下剎車。它停在一處綜合醫院的入口,由於前面有很多私家車,它也只能在後面等著。我轉個彎,靠邊把摩托停好,又脫下了外套,因為我實在燥熱得難受。

我這時也顧不上自己的古怪行為了,亦步亦趨地跟著它。直到我躲在一根柱子後面,看到順發從地下停車庫出來,旁邊還跟著一個中年婦女,我想一定是順發的老婆。那一剎那我又迷糊了,如果說順發是和葉葉約在那個私立醫院的話,為什麼他老婆會跟著呢?難道是被他老婆發現了……

但下一刻我就察覺出自己的卑鄙來,我這樣想好像真的認為葉葉和他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似的。我得驅散這種不信任,我的身子挨著柱子旋轉,慢慢看到順發他們走進了住院部。我也緊跟了上去,我知道這大概是我唯一的機會可以接近金龍集團的人物了,不管葉葉和他們的秘密會令我失望還是令我欣喜,我都想知道,我實在被它折磨得好幾天不得安寧了。

令我感到奇怪的是,車內的幾個保鏢卻沒有跟上來,他們只是在附近瞎逛著,看來順發並不想讓外人知道他要去做什麼。他也裝出一副普通人的樣子,從外表看完全看不出有什麼顯貴,他老婆則老老實實地挽著順發,身上也沒有任何扎眼的飾品。我想看來他真的不想引起別人注意,這裡面必然住著對他來說……難道?

我馬上想起傳聞中已經病入膏肓的陸金龍!沒錯,醫院裡肯定躺著順發的父親,他是來看父親的!我為自己的推測頗感得意,但也同時覺得毫無意義。陸金龍究竟怎麼樣,是不是快要死了,這和葉葉又有什麼關係呢?雖然順發去過葉葉所說的醫院,但完全看不出他們之間的聯繫。

我也裝作一副看望病人的樣子,不緊不慢地跟著順發他們上了二樓。我的頭還未完全探出去就聽到一個聲音沖著樓梯口叫道:「你可來了啊!爸爸要不行了你才來!」我嚇得馬上又縮了回去,又聽到順發他老婆發話了:「死都死了,早點晚點又有什麼關係?」我不想她能說出這種話,心中一驚,差點兒從樓梯上跌下來。

這天來探望病人的本就不多,除了順發外我幾乎找不到一個上樓的。我猶豫了半天,還是走下了樓,我決定從另外一邊的樓梯繞到他們背後。我走下去的時候還能聽到順發老婆在樓上發出的尖銳的聲音,我想隨便哪個男人都會討厭這種女人的吧!

我來到另外一邊的樓梯,小跑著上去,接著看到二樓的走廊里正站著好多人,從外形上來看除了順發一家,順啟、順珍和小平也都來了。他們正站在病房的門口,大聲嚷嚷著。但說話的人實在太多,你一言我一語,我完全分辨不出他們說了什麼。我只是默默地搖了搖頭,如果不知道你們是身家過億的富豪,沒準還以為是哪裡來的流氓混混呢!

我就這樣靠著轉角處的牆壁靜靜聽著,聽到還是順發老婆的聲音停止了這場不知所謂的爭吵:「我說既然你們都來了,老頭子也快不行了,就把事情好好說說!」「什麼事情?」「說什麼事情?」「爸爸死了,你還說這些!」「你目中無人!」……此起彼伏的聲音又響起來,都在指責著她。但她重重地哼了一聲,又道:「別裝君子了!我可知道你們背地裡都下了什麼功夫!我們順發是老大,你們還想爭什麼?」

我正聽得起勁,但隨著她這句話,大家都不作聲了。我這才完全明白過來他們到底在爭什麼,還不是金龍集團嘛!既然陸金龍病重,而且如他們所說的「快不行」了,那麼他的遺產又該由誰繼承呢?以後誰來當集團的老大?我聽明白了這茬兒,在暗地裡不禁笑起來:說到底,這些家財萬貫的人,還在貪錢,還在奪利!連自己父親正病危躺在床上也不管不顧了!

我感到這些話一點意思都沒有,便想走開。但突然一個稍顯年輕的聲音響起,我想這是小兒子小平吧,只聽他說:「爸爸高齡卧病,我想這陣子大家也都忙得夠嗆……這點事情不如以後坐下來慢慢談,醫生說爸爸也就這會兒能和我們說些話了。」我想這多少還算句人話,又聽他說道,「在這裡我算是最年輕的了,我們集團歷經風風雨雨,然而面對新世紀和新形勢多少顯得有些暮氣沉沉,難道不是因為……」

他接下去說的話我完全聽不清楚,正想探身出去,但突然聽到一聲清脆的聲音,彷彿像是一個巴掌:「我呸!你這個小赤佬!你的意思是我們都老了,將來天下是你的了嗎?我真懷疑……難道你們沒懷疑過嗎?小平到底是不是爸爸親生的?難道不是那女人在外面瞎搞出來的!」接下來的話更是無比齷齪,但我聽明白了小平的意思,他是想說這些哥哥姐姐都老得不行了,不配繼承父親的事業。

然後又是一陣混亂,接著又突然安靜了下來。我正奇怪,這時看到一張陌生的面孔走過我身旁,下了樓,原來是路過的一個外人。我心裡覺得詫異,陸金龍那麼有錢,可他的兒女為什麼要把他安排在這種小醫院?這不是讓他的病……想到此處,我渾身打了個冷戰,我明白他們的意圖了:陸金龍早點死,那麼集團也就早一天是他們的了。

我實在感到噁心,就想跟著那人下去,但又聽到一個新的聲音道:「小平啊,你說的沒錯,我們是老了,老到你都不會正眼看我們了。」「呵呵,當然不是……」「但要知道我們雖然老了,但我們還有孩子呀,集團遲早有一天不是我們的,而是我們的孩子的。」「當然,我的意思是……」我正聽著,突然順發的老婆又撒起潑來:「順啟,你這是什麼意思!你說,你這是什麼意思!」

「什麼什麼意思?就是字面上的意思,集團要有人繼承,就要香火旺盛。順發,不是我說你老婆,這幾十年下來,怎麼一點動靜也沒有?」「你給我閉嘴,閉嘴!」順發老婆歇斯底里地叫起來,我探出頭去看了一眼,順發和旁邊幾個人一起才把她給拉住。只聽她又道:「沒有孩子又怎麼樣?難道我們順發……幾十年來兢兢業業,又是長子,就沒有資格繼承老頭子的……」「不是說不能,而是說要拿的少一點,你們才一個人,我這邊……」我雖然背對著順啟,但也能感覺到他現在是一副得意揚揚的表情。

「更別說順珍了……」順啟又補了一句。順珍敢怒不敢言,跺了跺腳然後進病房看陸金龍去了。我把頭縮了回來,心中為金龍老爺子感到不值。這麼多年建立起來的偉業,眼看就要被這幫只知道窩裡斗的廢物們糟蹋了,一個說年長的跟不上形勢不能繼承,一個說女的不能繼承,一個說沒有子嗣不能繼承,一個又說自己是長子所以一定要繼承……誰也不肯讓對方半步,就好像彼此之間一點血脈關係都沒有。

誠如葉葉所說的,血脈並不是最重要的,沒有血脈基礎也能像親人那樣生活在一起。而看看眼前這些不孝子,為了身外之物甘願斗得你死我活。見到這一幕之後,我對我之前所遵循的邏輯法則又產生了新的認識,我知道人和人之間的感情並不依照著邏輯順序而排列,人和人之間既能逾越身份的障礙走在一起,也能因為利益的分歧而老死不相往來。這一切都沒有定數,我以往那個由宿命塑造起來的世界得推翻重來了,我得一點點地接受葉葉和我繼父那樣的世界觀,才能更好地和他們生活在一起。

我正在惆悵的時候,牆的那邊卻一點聲音都沒有了。我走過去瞄了一眼,發現走廊里空無一人,我想他們是都進去看陸金龍了吧,難道他這回就要撐不住了嗎?我也躡手躡腳地靠近病房,透過玻璃我看到一圈人正圍在陸金龍的身旁,而旁邊站著似乎已經無能為力的醫護人員。見到這番景象,我長嘆了一口氣,正想離開,這時從人叢的空隙里我卻看到了金龍,看到了他那雙無助、哀怨,同時又充滿困惑的眼睛。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啊!柔弱、可憐得就像……就像那時候躺在病床上的我母親的眼睛。他雙眼眨也不眨地盯著面前這些冷酷的人。她想乞求著什麼,但病魔正折磨得她,折磨得她一動也不能動,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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