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馬症候群 綁匪篇9 追殺

我跪在地上,抱頭痛哭。我知道他們都來了,阿悅、阿明還有阿剛,他們是來抓我這個叛徒的。他們帶著槍,帶著鞭子,帶著刀子,一扇薄薄的門怎能擋住他們呢?我知道今天是必死無疑了,我在逃走的那天就應該料想到今天的事情,一旦入了匪窩,就難有脫身之日。即便是過上幾天安穩清閑的日子,最後也總要付出代價。

我捂著耳朵,害怕再聽到槍聲,還有阿悅刺耳的鞭打聲,我不知道他們為什麼還沒有進來一槍斃了我,或者一刀一刀地宰了我,好不讓我這個壞了大事的叛徒痛快乾脆地死去。我盯著門看,心想也許下一秒一顆子彈就會擊穿過來,打得我面目全非、血肉飛濺。我彷彿能感受得到那種痛苦,全身都緊繃著。

可是隨著那聲槍響,外面的一切都平靜了下來,四下里更是沒有一丁點人聲。我跪在地上的雙膝這才感到冰冷和麻木,我站立起來,可還是往後退著,我知道他們是不會輕易放過我的。我見識過阿明和阿悅的手段,要不是老大的吩咐,他們早就把葉葉折磨得不成人形了,他們難道是在外面商量著怎麼折磨我嗎?我不寒而慄,牢牢地盯著門口。我連觀察葉葉家裡的心思都沒有了,只是想著如果他們進來,那我就應該當場自盡。

是的!只有立馬自盡才能免過一場酷刑。我看了看四周,尋找能自殺的東西,即使是一支筆我也緊緊地握在手裡。我舉起它們,抵住自己的心口,我已經想好,如果那扇門打開,那麼我就把手中的這支筆硬生生地插入自己的心臟,無論是多麼痛苦,也總比被他們折磨得死去活來要好。

但是我聽到的唯有風聲,還有從自己胸腔內放射出的心臟的砰砰跳動聲。一切都顯得那麼奇怪,難道他們需要商量這麼久嗎?我知道阿悅一向是個急性子,難道不會先進來將我抽個半死再說嗎?我感到有些不對勁,慢慢放下了手中的筆。但正當我放鬆警惕的時候,「吱嘎」一聲,門往內移開了。

我馬上又將筆戳著我的胸口,就想要刺進去,但是門口只有夕陽的餘光照射了進來,一個人影都沒有看到。我的心臟幾乎就快停止跳動,難道他們是在對我開玩笑嗎?這算是精神折磨的一種嗎?我忍受不住,往前走去,想要看個究竟。然而這時,我卻看到一團黑影從門口滾了進來,它撞開了門,完全蜷縮在地上,所以一時間我沒有看到它。

我把筆轉過來,對著它,彷彿這樣就能對付它一樣。但是它躺在地上,一動不動,似乎已經死掉了。「這是……」緊張的情緒使我眼前發黑,我的大腦幾乎停止了運轉。我慢慢地移動過去,蹲下來看著這團黑影,我看到他穿著黑色的大衣,有著一頭捲髮,還有……從身下慢慢流出了一團漆黑的液體,那是血!

「你是誰!」我站起來用筆指著他,邊說著邊退開了幾步。他的身子微微顫動,然後慢慢向我這邊轉過來。現在,借著殘陽,我總算看清了他的臉,高高的顴骨,還有濃濃的眉毛。沒錯!這是沖著我叫喊的阿剛!我想要過去扶起他,但是立馬想起現在我們已經是勢不兩立的了,他是來捉我的綁匪,而我是手無寸鐵的叛徒。

我右手拿著筆,左手往後摸索著,想要找到能防身的東西,但這女人的家裡真是空空如也,除了幾件臟衣服之外就沒什麼有用的東西了。我只是摸到了一個空碗,我抄在背後,心想緊急的時候可以給他來一個出其不意。

但是阿剛並沒有從地上爬起來,也沒有向我開槍,只是捂著他不斷流血的腹部,大口喘著粗氣。我這才有了點理性的判斷,知道他對我形不成任何的威脅了。我和他就這樣僵持著,我不知道這是不是阿明和阿悅給我設下的陷阱,也許他們正在門外等著看我們廝殺的好戲呢。

「阿明和阿悅……」阿剛突然開口,我猛然舉起筆,防範他對我突然攻擊,也許那些血只是假象呢……但是阿剛的語氣顯得非常脆弱:「你不用擔心,他們死了。」「什麼?死了?」我喃喃地重複著,「阿明和阿悅死了?」「嗯,死了,就在剛才。」「怎……」我彷彿想要看他們的屍體那般抬頭看了看門外,「怎麼死的?」「被我殺死的。」阿剛突然沖我笑了笑,「為了你。」

我終於明白過來剛才所發生的一切,阿剛對我說「快走」顯然是為了救我,但是我卻往屋裡躲,結果……結果也許阿剛出其不意地奪過了阿明的槍,然後殺了他們,沒錯,我剛才是聽到兩聲槍響。阿剛繼續解釋道:「他們要來殺你……我替你殺了他們。但是……」我撲過去,從地上抓起一件衣服,用力地按住他的傷口。

「但是……我也給他們刺了一刀,還有阿悅的鞭子……」他顫顫巍巍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我看到那裡有一道深深的鞭印,已經將他的頭皮也削去了一片。我的眼淚奪眶而出:「阿剛,你……你是來救我的嗎?」阿剛點了點頭,但又瞬間搖了搖頭:「只是在剛才那一刻,我才想明白我要來救你。」

我看著濃稠的血液源源不斷地從阿剛的體內流出,那件衣服已經被完全染成了黑色。我試圖抱起阿剛的身體,但阿剛粗壯的胳膊把我的手拉開了。我道:「我得送你去醫院,不然你會死的!」「不了,我們這種人,不……」我第一次看到阿剛的臉上流露出無比溫柔的神情,「我這種人,是不能去醫院的,我是綁匪呀!」

「不,你不是!」我又換了一件衣服,想要將那個傷口包紮好,但阿剛依然推開了我的手,「你不是綁匪,你是個好人呀,阿剛!」阿剛搖了搖頭:「說這些都沒用了,我知道自己快完了。你不該來找這地方的,你知不知道老大就派人守在這裡?」「什麼?」離我帶葉葉走已經過了快兩個月了,但想不到老大依然還在追殺我。「老大說她很重要,能換很多……很多的錢。」阿剛突然咳嗽了起來,嘴角也滲出了血。

我呆坐當場,心想自己怎麼這麼不小心,不僅自己差點命喪黃泉,也害了阿剛。「我們一直守在這裡,老大說你一定會找來的,因為你喜歡她。到時候叫我們跟著你,這樣就能發現你把那女人藏在哪兒了。」「但你為什麼要……為什麼要救我?」我的視線完全被淚水模糊了,我只能聽到阿剛輕描淡寫般的道:「救你?你是我的兄弟啊!怎麼能不救?」

我再也說不出話來,再也問不下去了,只是感到心裡一陣暖流,想不到自己在匪窩也能找到一個真心的朋友……「呵呵,大概我是說謊了。在前一刻我還是想要完成老大的任務的,只是想到……只是想到我們曾經在一起聊過天、聊過那些女人……」阿剛不覺舔了舔自己的嘴唇,「我很懷念那些日子啊。你究竟……這些天你究竟是怎麼過的?」阿剛說完這句話,眼淚也忍不住地滴落下來。

我從沒有看見阿剛這樣哭過,也不知道怎樣安慰他,只是如實地回答道:「我和那姑娘在一起,我想找到她的家,然後送她回去。」「哈哈,你們可好著呢!」阿剛破涕為笑,在那一刻,我感覺他完全就是個孩子,「她漂亮嗎?」我搖了搖頭:「不知道,我沒有看見過她的臉。」「哦。」阿剛應了一聲,但轉瞬間就疼得面容都扭曲了。

「我送你去醫院吧!」我試圖抬起他,但他再一次推開了我。「我沒救了,我想告訴你……」阿剛將嘴湊近我的耳朵,「你走之前給我留的那本書,我一個字一個字地看過了。我是不懂……」他的聲音越說越輕,但我還能勉強聽清楚,「很多地方我都不懂,但我記著裡面的一段話,『當一個人……想像著他所愛的對象……被消滅時,他將感到愁苦,反之,如果他想像著……他所愛的對象……尚保存著時,則他將感覺……快樂。』」最後那個「快樂」他幾乎是咬著牙說出口的。

我愣了一愣,記起這果然是《倫理學》中的一條命題。他接著背道:「還有這條,『我們想像著……有任何東西能夠引起我們……或我們所愛的對象快樂,則我們將……努力對它加以肯定。反之,按照我們的想像……凡足以引起我們和我們所愛的人……的痛苦的任何東西,我們將努力加以……否定』,這些……還有……」

我掩住他的口:「夠了,這些我都知道。」他看著我的眼睛,然後說出了一段我至今難以忘懷的話:「這些話……多麼理智、多麼冰冷,就像一加一等於二那樣有序……那樣不可推翻。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我能感覺到這些道理當中……那種痛徹心扉的溫暖,就像……我從中看到了滿天的星光……滿天的星光啊……」他睜大眼睛,往上看著。上面只有黑漆漆的天花板,但我相信在那一刻,他的視線穿過了天花板、穿過了大氣層,他看到了我不曾看見過的最溫暖的星光。

我不想合上阿剛的眼睛,我希望他能永遠看到這些美好的事物。我心中回蕩著阿剛所說的話,這些理智的、冰冷的推理……為什麼從中卻能感受到不曾體驗過的溫暖呢?難道我之前對那個面試官所說的話都是錯誤的嗎?人們從宿命般的順序中也可以得到感情嗎?如果不能,那麼就像分子凝聚而成的有機物那樣,到底是如何產生所謂的「生命」的呢?人性,到底是如何產生,並且超越了萬物所遵循的物理順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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