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動機之後,只剩沉默

「這一段時間,真是辛苦你了。」

霧島一臉剛從磕睡中清醒的神情,對妻子瑞惠說道。

「你也是呢。」瑞惠和丈夫一樣,彷彿剛剛緩過神來,「麻煩你了。」

今天,是為瑞惠的母親相良蔦代舉行葬禮之日。蔦代的丈夫安正,以及相良家的長子一之都已過世,因此,身為長女的瑞惠擔起了喪主的責任。從安放骨灰到擺置喪宴,夫婦二人忙了整整一天,直到半夜才回家。霧島將岳母的遺像放在地上,只覺得全身乏力,連喪服也顧不得換,就一屁股坐在了起居室的雙人沙發上。

「肚子餓嗎,要不要吃點東西?」

「不了,雖然一整天都沒好好吃飯,但我完全沒有食慾。」

「那啤酒呢?」瑞惠走進廚房,打開冰箱問,「來點吧?」

「好。啊,不。」霧島一邊揉著肩膀,一邊歪著頭解開黑色領帶,「幫我拿點燒酒吧,加冰塊的。」

霧島瞥了一眼牆上的時鐘,此時已是夜裡十點多了。

「還有不到兩小時了。」霧島自言自語道。

「你說什麼?」

瑞惠端著盤子走過來問。她將瓶裝燒酒倒入桌上的玻璃杯中,遞給丈夫,自己則打開了罐裝啤酒。

「今天,有個案子的時效期就要到了。你忘了?就是海松市四女被害案啊。」

「四女……啊。」瑞惠正打算將注入啤酒的杯子向唇邊送去,聽到這話卻停止了動作,「難道就是那起被稱為平成 時代的開膛手傑克案?」

「嗯。」霧島脫下上衣,喝著冰酒回答,「和開膛手傑克案一樣,搜查很快陷入了膠著狀態。眼看明年就退休了,這起大案卻依舊未被偵破,一直懸在我心頭,真是太遺憾了。」

「對不起,這種時候我又提這些,勾起了你的傷心事吧。」

「好啦,你用不著道歉。畢竟我們無法左右他人的生死。」

「話雖如此,可我媽的事實在給你添了不少麻煩。」瑞惠一口氣喝光杯中的啤酒,嘆道,「我性格冷漠,母親的離世,我竟然只是覺得有些突然……」

「你用不著自責,你母親糊塗得經常連親生女兒都不認識了,你也很痛苦吧。」

「是啊,的確如此。」

「她住院後不到一個月就去世了,對我們來說,也算是種解脫。」

「是啊,沒錯。」

「雖說她得的是肺炎,看上去卻總覺得只是重感冒啊。」

「不少老人都是因為有痰積在肺部,從此一病不起呢。」

「真可怕。這可得多注意些,畢竟咱們年紀也不小了。」

「是啊。剛照顧完老人,馬上又要成為孩子的負擔,哎呀,也不知道是我們先送走老人,還是先成為孩子的負擔。」

霧島與瑞惠沒有孩子。

「唉,按理說是照顧老人在先,因為我們根本沒有孩子嘛。」

「人生坎坷啊,我回顧最近這二十年的人生,對此話真是深有感悟。」

沒有孩子的霧島夫婦,原本享受著二人世界的自在生活。然而二十年前,瑞惠之父相良安正的死,讓他們的生活發生了劇變。

蔦代本是位賢妻良母,丈夫安正則有著典型的封建大男子主義,回家不做家務,甚至還要妻子為他脫鞋。丈夫一死,蔦代終於從多年的壓抑中解脫,連家務也懶得打掃。於是她便打電話給瑞惠,命令她回來打掃房間、準備飯菜。

瑞惠擔心母親會因父親的去世而意志消沉,遂按其要求回娘家幫忙幹活,但不久之後,便無法再忍耐母親的粗暴行徑。雖然母女住在同一城市,但去娘家的車程將近一個小時,倘若真有急事倒也算了,可母親總任性地說些「我想吃甜食,快去給我買羊羹」之類的話。因為蔦代自己不做家務,所以每天都會給女兒打上一兩通沒完沒了的電話。

為了應付母親的種種無理要求,瑞惠不僅要負擔高額的汽油費,體力方面也無法應付。瑞惠與母親爭吵時總說,媽媽明明和年輕人一樣健康,自己的事應該自己做。母親卻裝可憐,說自己身體不舒服,太累了,有時還會耍賴般地表示「孩子照顧父母是理所應當」。如果她對瑞惠多少有些感激之情,還算有葯可救。然而,別說是感謝,每每瑞惠被她使喚著做這做那,精疲力盡地回家後,往往又會接到她打來的電話,指責瑞惠「把洗完的衣服疊得亂七八糟」。

蔦代的歇斯底里,終於讓她的心臟無法承受,卧病長達兩年,在這種情況下,瑞惠只得繼續忍耐。所幸丈夫霧島與她的亡父不同,儘管工作繁忙,卻能在有限的閑瑕時間裡盡量幫她做些雜事。可霧島身為警察,精力畢竟有限。除了丈夫外,還能聽瑞惠訴苦的便只有與她同住在海松市內的哥哥相良一之了。

一之的妻子成美與蔦代關係極差,所以一之家與雙親關係頗為疏遠。在安正的葬禮上,成美僅僅作為喪主之妻露面,對喪事不聞不問,一幅旁觀者的姿態。有這麼一位妻子管著,看來哥哥也無法為自己出謀劃策了,瑞惠一想到這裡,便死了一半的心。

一之一直對妹妹抱有一份愧疚之情。他明白,如若放任這種情況不管,說不定有一天,妹妹瑞惠會滿嘴是血地告訴他,自己就要被母親折磨死了。因此一之提議,將老家殘舊的老房賣掉,請母親過來和自己一起住。

然而,瑞惠深知母親蔦代極度不願離家,而成美也不會同意與蔦代同住。因此這種提議在瑞惠看來近乎痴人說夢。當她得知一之最終說服了母親及妻子後,不禁大吃一驚。

起初瑞惠無論如何也猜不出,優柔寡斷的哥哥用了什麼奇招竟能促成此事,當他向哥哥詳細問過後才明白。簡而言之,哥哥對最初的計畫做了一些微小的修改。蔦代家被拆掉後,地產商將會在原址加蓋適合兩代人居住的獨門宅院,一直租房住的一之一家,正好可以藉此機會搬來居住。至於購房資金,有大半是從安正遺產中取出的,這正是成美答應與婆婆同住的原因。而能和長子及孫子們一起生活,對蔦代來說也極具吸引力。

「我那時還打心底里開心……以為這樣就萬事大吉了呢。」

第二年,蔦代與一之一家住進了新居。

然而,最初關係還算和諧的婆媳二人,僅僅同住了半年,便無法再繼續一起生活。因為在她們之間充當潤滑劑的一之,因為車禍而突然逝世。

這使原本便岌岌可危的婆媳關係徹底破裂。失去丈夫的成美毫不掩飾地告訴婆婆,丈夫已死,自己沒有再照顧她的義務,因此立刻搬了出去。蔦代也不甘示弱,不分晝夜地給瑞惠打電話,絮絮叨叨傾訴自己的悲慘處境。

「那時我除了聽她抱怨以外,實在想不出任何辦法。有這麼一個神經質的母親,我都快變得神經衰弱了。只要電話一響,我的心就呯呯跳個不停,簡直像得了電話恐懼症。我想,要是再這樣下去,恐怕真會被她折磨至死。有一次,我實在受不了,沖她說了些不客氣的話。我媽卻說,要是她含恨而死,街坊四鄰都會罵我不孝。現在想想,雖然我也有不對的地方,但這也是全拜她的精神攻擊所賜啊。多虧你在那時提議把媽媽接過來一起住,才救了我一命。」

當然,這麼做並未解決所有問題。也正是從那一刻起,長達十三年的家庭戰爭拉開了序幕。

自從搬入霧島家後,蔦代就像換了個人,迅速衰老了下去。腿腳甚至差到不能自己走路。

「現在回想起來,大約從岳父去世時起,她就患上了老年痴呆症。像她那麼盡職的家庭主婦,卻突然對家務完全撒手不管。那不是單純的偷懶,而是記不住。像做飯啊,洗衣服這種繁瑣的家務,你不也經常掉頭就忘嗎?」

「啊,說的沒錯。不過要說是老年痴呆症也不太像啊。她明明腿腳差得連自己上廁所都辦不到,大腦還挺清醒的知道罵人呢。」

「她不是經常因為想吃水果而跑去買,結果吃的時候卻忘記是自己買的了嗎?」

「哦,沒錯。她腦子裡只有當時的自己。大概她以為打掃房間和洗衣服這些家務,也都是她自己做的吧。明明是我做的飯,她卻總說這個很好吃哦你也嘗嘗之類的話。那些沒用的事她記得很牢,要是告訴她家務活都是我乾的,她又會變得一片茫然。痴痴獃獃地問,是嗎?為什麼啊?」

因為蔦代不能自己換紙尿褲,也沒法自己洗澡,瑞惠夫婦還想為她請位特別護理,或是把她送到老人福利院短期護理一陣子。蔦代卻不高興地說:「我身體又沒毛病,幹嘛非去那種地方待著??」

「是啊,不過到最後她不僅去了,還和那兒的人處得不錯呢。」

「是啊,她脾氣就是這樣,要是順著她的意思說話,就不會惹她生氣。想讓她去老人院,不能說是去接受護理,而要說是帶她去見朋友,教給特護這麼說之後就沒問題了。」

「不僅如此,岳母大人不還說過,自己也想去學護理嘛。」

「她也真行,住院時還硬說是醫院搞錯了呢。明明是人家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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