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妄之災 03

十三年前——陸井旭當時,還叫津布樂旭。他在「私立天華寺學園」讀二年級,與尾立登志子同班。而擔任他們數學老師的,是當年剛剛來到這所學校就職的清元純男。

雖然現在,清元已經有了和年齡相稱的禿頭和啤酒肚,但十三年前他才剛剛三十歲,那時的他身材勻稱,外表整潔。要是平時表情豐富一些,恐怕會很受女性歡迎。清元出身教育世家,他的父親是縣教育委員會的次官,但他最初卻並沒有從事教育工作的意願。

清元十幾歲時,成績優異。當時他的分數,已經達到了日本分數線最高的國立大學醫學部,他本人也希望將來能夠成為醫生。然而,後來他卻借口自己並不適合這一行而放棄。事實上,清元無法面對人類的身體,他對人的身體抱有一種忌諱感和生理上的厭惡。因此他只能從一流大學退學,重新入讀其它私立大學。

清元的父親本就有意讓兒子繼承父業,因此半強制性地的要求他取得了教師資格證書。清元不敢違抗父命,於是放棄了想要從事影視行業的夢想,大學畢業後,他一邊打工,一邊摸索著各種就業的道路,卻事與願違被父親逼回老家,被父親利用關係塞進「私立天華學園」。

因為積累了不少失落和鬱悶,清元在學校里,也總是一幅了無生氣的樣子。哪怕是學生間發生爭執,他也毫不在意。就連上課時也從不多話,只是沉默地在黑板上寫下數學公式。就算是最不用功的學生,也知道這樣下去,這一年全班同學的成績都要下降,因此提出了更換老生的請求。

清元第一次表情發生變化,是在六月班裡舉行的排球賽上。當時在體育館一角拍攝照片的清元,露出了充滿生氣的表情。當然,那時還沒有人發現,清元特別喜歡拍攝某種類型的女生。總之從那時起,他的攝影愛好便開始為人知曉。

清元來到學校的第一個學期,成為了當時還叫津布樂旭的陸井旭所屬的,攝影部顧問。上課時無精打採的清元,一談到攝影話題,就會像突然間換了個人似的。有一次,旭向清元請教了一些關於相機的問題,讓他很是高興,放學後,清元主動開車送他回家。兩人在車裡聊著電影和攝影的話題,一直到旭家門口,旭的母親站在門口迎接,發現兒子和不認識的人在一起,正感到困惑時,一直很開朗的清元,突然又變回了原先的陰沉表情。看到這幅情形的母親,甚至不敢相信這個陰沉的男人是兒子的老師。清元這個男人在陰和陽兩方面的極端,給旭和其他師生帶來了很大的疑惑。

為了讓大家發揮所長,學校在第二學期的體育節上,讓清元負責比賽攝影。然而幾天後,和希望加洗的申請表一起貼在海報欄上的,數量龐大的照片里,沒有一張是男生的照片。即使是女生里,高中部女生的數量也非常少,他所拍攝的幾乎全是初中部的女生。照片中沒有仰拍的鏡頭,在外行人看來,這些照片本身的拍攝水平很高,具有相當的藝術性和幻想性,然而儘管照片本身質量頗佳,拍攝主體的偏向性卻過於強烈了。

總而言之,清元拍攝的照片,給人的感覺並非是活生生的人類,而是妖精般的少女。從不喝酒的清元,曾經在禮節性出席的酒會上,被教頭半開玩笑地問,「你不會到這個年紀都沒碰過女人吧?」,結果他認真地回答,「雖然我也會有性方面的需要,但碰到女人的肉體會覺得噁心。」曾經有傳聞說,他在和化著濃妝的女同事一起唱卡啦OK時,因為聞到對方身上的化妝品味道和體味,感到噁心而把對方撞開,當場嘔吐起來。因此校內傳聞紛紛,說他是個危險的老師。

而且清元上課也不認真,學生和家長們要求更換數學老師的呼聲一波高過一波,就在這時,清元又引起了,連學校都無法庇護的不祥事件,那是發生在寒假前的十二月某日。

早上九點剛開始上課不久,年邁的事務長就衝進教室,沖著正在講課的女老師耳語了幾句。當時其它同學並不知曉詳情,事實上,是尾立登志子的父親心臟病發作,被送往醫院。

現在回憶起登志子慌張衝出教室的樣子,陸井旭還是會感到心痛。日後他得知,事實並非登志子父親病發這麼簡單,在頭一天夜裡,她的父親被發現搞外遇,在家裡和她大吵了一架。

成人後的登志子,除丈夫羅德里格斯外,還與其他多個外國男性發生過關係。很難想像這樣的她,青春期時會具有強烈的潔癖。不說和他人接觸,就算是不用手絹或手套,直接碰觸電車弔掛扶手,都會讓她感到不潔,這種潔癖已經到了病態的程度。當電影或是電視劇里出現接吻畫面時,登志子就會認為這是傳播病原體的行為。她還曾經說過,要是和別的男人上了床,自己肯定要被傳染病毒,所以寧肯當一輩子處女,為此還惹來了朋友的嘲笑,而當男生從她身旁走過時,她也會因為難以忍受對方的體味而嘔吐。

這樣的登志子,知道父親與母親以外的女人發生過關係後,發生過激反應也是理所當然。她無法忍受自己竟要與如此骯髒,如同禽獸一般的男人住在同一屋檐下。登志子要求父親立刻搬出去,甚至說出了像是「馬上去死,用死來向我和母親謝罪吧」這樣極端的話。

第二天,父親真的病倒進了醫院,這讓登志子大受打擊。她把此事當成老天對自己口不擇言的懲罰,慌亂之下,她會得出這種不科學的結論也不奇怪。當時,她需要乘坐學校教師的車子儘快趕往醫院。而當時有空的,只有清元。在這種緊急情況下,即使對方風評不佳,她也無法顧慮太多。

而在當天,又發生了一起緊急事件。在登志子離開學校一小時後,事務長再次衝進班裡。他對旭招手,告知他的母親津布樂夕美也被送進了醫院。如同在噩夢中一般的旭,乘坐其他其它教師的車子,趕往距他家徒步只有一分鐘距離的醫院。湊巧的是,登志子的父親也是被送進這家醫院的。

當旭趕到時,母親夕美已經死亡。有人告訴他,夕美是在早上,從自家的樓梯上摔下來,致使大腦受到挫傷。附近的主婦聽到夕美的悲鳴和撞擊聲,前往津布樂家按門鈴確認,卻無人應達應答。因為門沒鎖,主婦情急之下自行進了屋。「夫人,您沒事吧?剛才是怎麼回事,我聽到您這兒發出了很大響動呢。沒事吧,夫人——」主婦環顧著屋內,發現了以奇妙姿勢倒在樓梯口的夕美。當時夕美只穿著貼身襯裙,應該是在二樓卧室換衣服時,突然想起要下樓做什麼事,結果在下樓時滑倒的。

然而旭的父親卻不這麼認為,在他看來,妻子是在和別的男人鬼混。證據就是,家裡的門沒有上鎖。夕美生前獨自在家時,一定要將所有門窗鎖上才能安心。那天門之所以開著,一定是她的鬼混對象對像從那裡逃跑造成的。那男人因為擔心被人發現自己和有夫之婦在一起,所以才不管從樓梯上摔下的女人自己逃跑。而從妻子摔下時那幅衣衫不整的樣子,也只能令他得出這樣的結論。

也許是妻子的突然死亡,給他造成了太大打擊,才會使他胡亂猜想得出這樣的結論吧。然而津布樂的主張,卻漸漸扭曲了起來。他說,夕美生來淫亂,外貌又顯得很年輕,根本看不出有個十幾歲的兒子,再加上身材纖細,就算說是學生也有人相信,這麼魅惑的女人,怎麼可能固定和一個男人在一起呢,肯定是換了不少男人,弄不好旭還是別的男人的孩子呢……就這樣,旭的父親陷入被害妄想之中不能自拔。他總覺得老婆和別人鬼混,腦中全是那看未知男人的身影,很快他就通過虐待兒子來發泄自己的憤恨。

「……這麼說,」根來嘆息道,「你把姓改成陸井也是因為——」

「因為無法忍受父親的暴力,我逃到了母親那邊的親戚家裡。後來發生了很多事,最後我在兒童幫助所的協助下,可以不用再和父親一起生活了。他不想讓我繼承遺產,不同意我再使用原姓,於是我就在戶籍上變更為外婆的養子了。」

「真不容易啊……那尾立登志子後來怎麼樣了?」

「我自己家的事就足夠煩心了,所以也沒怎麼留意她,後來我聽說——」

登志子的父親在急救後仍然非常虛弱,送進醫院不久後就亡故了。然而,眾人等了很久,登志子都沒有出現。直到快中午時,登志子的母親感到奇怪而聯絡了學校。

接到通知的學校方面,以為是登志子在趕往醫院途中發生了什麼,而向警察問詢,然而當時並沒有發生交通事故一類的事件。登志子本人與清元也依然毫無音信。這時終於有老師猜測,會不會是清元將登志子誘拐逃走。清元在體育節上,拍攝了很多登志子的照片,在這時看來,此事似乎也摻進了一絲現實的味道。

讓那樣的男人和女生單獨相處,本身就是重大失誤。簡直是將學生送入虎口,到底是誰同意讓清元載送登志子的呢,如果尾立登志子發生什麼,誰來負責……學校擔心發生最壞事態,報警告知有男性教師帶著女學生失蹤,雖然沒有明白說出關於誘拐的猜測,但在這方面的恐懼卻明確無疑。

在距離市中心街道五六小時車程的,縣內葛龍高原民宿,有一位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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