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她所做的事 02

一年級暑假結束後,我終於開始慢慢適應中學的生活。某天放學後,我沒有回家,而是去了和自家方向相反的河岸附近。那天,我和同班一個叫兵藤的男生,因為發生口角而大打出手,所以心情十分煩躁。

雖說先動手的人是我,但我卻不明白,為何大家都一股腦兒地來指責我。明明是兵藤先嘲笑我說,「天天就知道說些漂亮話,還以為自己多受歡迎似的」,我一上火就在他肩上推了一把。不過如此。可他卻好像就在等著我先動手一樣,立刻沖我肚子上揮了一拳,我自然也不甘示弱還了手,結果被老師撞個正著。雖說我們倆都受到了懲罰,但老師對先動手的我責罰尤其嚴厲。而看到我受罰,兵藤卻只是理所當然地用鼻子哼了兩聲。

這麼說來,我已經忘記到底是為何跟他吵架了。反正肯定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我以前還把他當成死黨,可現在看來,他也不過是個兩面三刀的傢伙。在我小學四年級時,全家跟著調職的父親一起搬家。轉學後,我很快就和同班的兵藤交上了朋友。在這種人生地不熟的情況下,能交到知心朋友,連父母也替我高興,在我們小學畢業升入初中後,這份友情也一直延續了下來。

雖然我心裡也不好受,卻總盼著兵藤能先放低姿態道歉。要是其他它人的話,我可不指望他們會這麼做。但他在老師罵我時,流露出的那種輕蔑表情,實在是讓我感覺受到了莫大的背叛。也就是說,讓我如此惱火的,不是吵架這件事本身--然而當時我卻未能注意到這一點。

那時我總喜歡拒人於千里之外。其它人都扎著堆,熱熱鬧鬧,只有我一個人形單影隻——就是這樣的感覺。有時別人只是和我開開玩笑,卻讓我深感不快。對於這種彷彿從出生就被決定了好的生活,我討厭極了。

那時我既不參加社團活動,也不上補習班,每天無論如何都會在六點前回家。然而今天已經過了七點,我卻還在離家很遠的河邊閑逛,這可是我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而剛剛還高掛在天上的太陽,此時也已經慢慢下山。天色馬上天色就要變暗,等會兒可能連行人的樣子都看不清了吧,我一邊想著,一邊無所事事地向馬路上張望著。

這時,一個苗條的身影闖入我的眼帘。這是個留著披肩長發,二十歲左右,穿著普通連衣裙的女人。雖然看上去是大學生的年紀,卻沒有一點學生味兒,似乎是個剛下班的悠閑女白領。在她身上,感受不到世俗的生活氣息,就連她手上拎著的超市和便利店袋子,也都感覺非常清爽。

真是令人難以置信,我只看了她一眼,就認出她。不,確切地說是突然領悟了她的身份。那天她身著泳裝的身姿再次浮現在我的腦海中。

儘管這場景已經在我的腦中出現過多次,卻仍然讓我感到不可思議。我最後一次見到順子,還是在搬到這裡來之前——不,可能更早?對,那時我還在讀小學一二年級。從那次野營到現在,我和她已經有五六年沒見過面了。當時她還是個中學生,算起來現在也該是二十歲左右的年紀。雖然她看上去還是和以前一樣保守,卻化了妝,給人的感覺有些不同。單從外表上判斷的話,就算說她是別人我也會相信。然而……

然而我只看了她一眼,就知道她是順子。不,那時我還沒有想起她叫「茨田順子」。但我在一瞬間想起,這個女人就是「她」。與其說我是從外表觀察得出結論,倒不如說是身體的一種本能反應。

那一瞬間,兒時的回憶突然再次浮現了出來——雖然這聽起來像是開玩笑,但我的確感到,自己像是無意識啟動了大腦中的某個程序一般。

她的肌膚緊緻美麗,維持著與她年齡相稱的,危險與美妙兩者間的平衡。她那因沾著水滴而散發著光芒的身姿,在我大腦的深層意識中,烙下了鮮明的烙印記。然而,那時我還在讀小學一二年級,不過七八歲左右,自然無法意識到這幅場景,在我潛意識中所造成的影響。那天,她走上岸邊時,水珠從藏青色的泳衣上滴下。她一邊望著我這邊,一邊扯著泳衣的布料,彷彿想要將豐滿的臀部遮住。這幅場景,此刻在我腦中鮮明地蘇醒了。

一邊走上岸邊,一邊回頭張望的她……這麼說來,我當時正在水中嗎?對了。,那是……早已忘記的陳年舊事浮上心頭。

搬家前,我們家一直在鄉下居住。當時我們家和同住在新興住宅區這一帶的茨田家是鄰居,大家平時處得的不錯。同時,我們和市裡其它幾個小區的家庭,平時來往也挺密切。那年夏天,關係不錯的幾家約好,一同前往河邊野營,這也是鄰里交際的一環。參加者加起來總共二十幾人,孩子里大半都是中學生,只有我還在讀小學。

因為不會游泳,再加上沒有年齡相仿的玩伴,我便一個人在淺水區玩耍。我已經記不清當時具體發生了什麼,只知道自己似乎無意中一腳踩空,便陷了下去。直到我下意識地拚命蹬腳,把臉浮出水面後,才意識到自己的處境。

我當時年紀還小,連呼喊求助都不會,甚至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溺水。雖然知道溺水很有可能丟掉性命,但卻並未想到這種事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危急之中,我卻不知呼救……等我終於意識到自己身處險境之時,卻發現已經來不及求救了。當時幾乎已經陷入恐慌的我,已經變得意識模糊,感覺像是河童或者別的什麼妖怪扯住我的腳,像是要把我拖入河底。救命,救命,我試圖呼喊爸爸媽媽。然而,我拚命將臉探出水面,卻無法發聲。父母並不在附近。不論是誰也好,快來幫幫我。然而沒有人注意到我的存在,這樣下去,我恐怕馬上就要溺死在水中了吧。

就在我全身虛脫,即將失去意識之際,一隻救生圈向我漂來。這並不是自然而然漂過來的東西,而是從岸上向我有意投擲過來的。當時順子珠子那水珠從下巴及耳朵上流下的身姿,直到現在我仍然記得非常清楚。我拚命抓住救生圈,向淺水區游去,看到我脫險,順子便馬上離開了。她對我說過什麼嗎。不,我感覺這一切都是她默默所做。她就這樣走上岸,再次將目光投向我這邊,確認我是否平安無事。在陽光的照耀之下,她混身上下都散發著女神般的光芒……

那件事也是發生在河邊啊。現在,我又再次看到已經成年的她,在河岸邊散步。我自顧自地認為這是命運般的相遇,於是我搖搖晃晃,彷彿失了魂般,下意識地跟著她走去。

我望著那身著連衣裙的背影,只見她的腰似乎比往日更加苗條,身材也變得愈加完美,當然,也許她僅僅是變瘦了而已。不論如何,現在她那具散發著光芒的肢體軀體,正隱藏在這套連衣裙之下。想到此處,我的血液集中到了身體的某處。我就這樣鬼鬼祟祟地慢慢跟在她身後走著。雖然天色已晚,但在我眼中,她的身體卻像是被極光或是其它什麼發光體包圍一般,引誘著我如撲火的飛蛾般緊跟著她。

走了一會兒,順子來到了住宅區的某所公寓前,這是一所二層建築,門牌上寫著「住吉庄」。雖然門牌上沒寫她的名字,不過這裡應該就是她家。

當她走進公寓消失在我的視線中後,我產生了某種恐懼,害怕自己以後無法再與她相見,於是我便在門外呆立了很久——結果我當晚九點多才回家。這可是我自打出生以來,頭一次比父親回家還晚。父親把我痛罵一頓,還問我這麼長時間到底幹嘛去了,我只說了白天和兵藤吵架的事,並解釋說因此心情鬱悶而不想回家,父母只好就此作罷。

當天晚上,我在睡前找出了老相冊。因為母親性格認真,所以家裡的老照片保管得很好。就算是五六年前的東西,也很容易找到。相冊里有不少當時和鄰居們一起去野營時所拍的照片。其中也有大家一起拍的集體照。這一數下來,參加那次野營的,居然有三十七人之多。其中的小孩子,加上我一共有九人,小學生和大學生各一人,其它全部是中學生。為什麼我會知道這些呢,因為母親在照片下的注釋欄里,把每個人的姓名和年齡都寫得清清楚楚。

除了集體照外,其它的抓拍照片里也有她的身影。雖然那時的她比現在年幼許多,但我卻仍然能確定那就是她本人。我相信這股神諭般的直覺。而看到母親在照片背面所寫的「茨田順子」的字樣,我也終於回憶起了她的名字。不,我甚至懷疑我之前是否知道她的姓名,弄不好我是看到相冊才第一次知道她的名字吧。那時她還在讀中學三年級。

順帶一提,在我的照片注釋欄上,母親寫著「克己」和「小學二年級夏」的字樣。原來如此,那是我上二年級時的事啊。全靠母親我才能確認這些,此時我心中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升起一股對母親由衷的感激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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