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驚天大刺殺

裴府果然混亂無比,他一個陌生人在府里轉來轉去,撞見數名僕人、婢女,竟無人上前問他身份。他想既然王翼受了傷,必然要先設法止血,因而只選僻靜的地方去。果然在西面下人住處附近發現點點血跡,一路灑入一間房中。忙踢門進去,當真有一人倚靠在房內床上,一邊大口喘氣,一邊往斷臂處塗抹金創葯。

一斗之膽撐臟腑,如磥之筋礙臂骨。有時誤入千人叢,自覺一身橫突兀。

當今四海無煙塵,胸襟被壓不得伸。凍梟殘蠆我不取,污我匣里青蛇鱗。

——施肩吾《壯士行》

魏博首改河北藩鎮世襲慣例,舉六州之地歸順朝廷,刳河朔之腹心,傾叛亂之巢穴,影響極其深遠。憲宗讚賞田興不貪專地之利,不顧四鄰之患,毅然歸命聖朝,特賜名弘正。又將田懷諫召到朝中為官,極盡籠絡之事。田懷諫才十一歲年紀就當上了右監門衛將軍,賜第新昌坊,風光無限,若不是他年紀還小,怕是皇帝還要以公主下嫁,此即宰相李絳所言「重賞過其所望,使四鄰勸慕」。

魏博東鄰平盧節度使李師道恨田興開此先例,有意與成德聯兵攻打魏博。憲宗詔命宣武 節度使韓弘寫信警告李師道:「若兵北渡河,我將奉詔以兵東取曹州。」

李師道見西川劉辟、鎮海李錡、昭義盧從史、魏博田季安等皆憑險割據,以為根深蒂固,朝廷無力制裁,然最終皆被削平,身死家亡,懼怕皇帝果敢剛毅,傾朝廷之力對付平盧,果然不敢再妄動。

至此,天下強藩要麼歸順,要麼束手,再也不敢公然抗命朝廷,這是唐朝自安史之亂以來從來沒有過的局面。憲宗皇帝登基僅七年,便在削藩上取得了輝煌的成就。天子繼續養兵蓄銳,必欲平定天下。

然則到了元和九年九月,隨著淮西節度使吳少陽的病死,削藩風雲再起。

淮西統領申、光、蔡三州,府治蔡州,地盤雖不大,但地理位置卻十分重要——倚荊楚之雄,走陳、許之道,山川險塞,田野平舒,戰守有資,耕屯足恃。自首任淮西節度使吳少誠開始的三十多年中,淮西屢叛屢降,反覆無常,共謀反叛變十多次。淮西往西北推進,一日之內就能逼近東都洛陽,往東北一旦控制汴州,就能切斷運河交通,威脅帝國的漕運,唐朝廷深為頭疼,不得不往淮西四周囤積重兵,常以數十萬大軍防遏。

憲宗平定西川劉辟後,本欲立即對淮西用兵,將腹心之地的大患首先拔出,但後來成德戰事先起,淮西一事反倒耽擱了下來。吳少陽之子吳元濟早知皇帝有心平定淮西,若是公然自任留後,必然會像上次成德一樣引來朝廷大軍討伐,因而有意隱瞞父喪,只說父親病重,由他暫領淮西軍務。

當時淮西判官楊元卿在長安奏事,宰相李吉甫召他入中書省政事堂,曉以君臣大義,楊元卿便盡以淮西虛實告知。李吉甫立即上書皇帝,請求討伐淮西。因淮西與河朔不同,四鄰均是朝廷直接控制的藩鎮,孤立一地,只要下定決心,定能圖取。

偏巧李吉甫在這個時候病逝,憲宗便聽從另一宰相張弘靖的建議,先派工部員外郎李君何赴淮西為吳少陽弔喪,吳元濟下令緊閉城門,不但不放李君何進來,還在城頭當面殺死淮西判官楊元卿之妻及四個兒子,拿五人鮮血染塗箭靶射堋。李君何回朝據實稟告,憲宗遂決意出兵征討。

轉眼過了新年,朝廷大軍未發,吳元濟派兵四齣,殺人放火,劫掠州縣,小隊精銳騎兵甚至闖入河南府境內,一路侵掠至東都洛陽。幸被東都留守呂元膺和洛陽縣令侯彝發兵打敗。憲宗聞報大怒,特下制書削奪吳元濟官爵,命招撫使嚴綬率十六道兵馬進討。只是朝廷軍令不嚴,再次上演了之前官軍征討成德的僵持局面,屢戰屢敗。

吳元濟之父吳少陽未發跡前曾經是魏博軍將,歷來聽命於魏博田氏,憲宗遂下令魏博出兵,魏博節度使田興派長子田布率領三千兵馬前去增援嚴綬。魏博驍騎名聞天下,吳元濟深為驚恐,急忙派使者向成德王承宗和平盧李師道求救,二人遂上表請求赦免吳元濟,這二人也是朝廷心腹大患,憲宗怎肯聽從。李師道遂表示支持朝廷,派二千人南下,聲稱要跟魏博一樣,前去幫助官軍討伐吳元濟。

自淮西公然與朝廷對抗以來,首當其衝的河南府一直處於高度緊張戒備狀態。古語有云:「得中原者得天下。」所以才有用「逐鹿中原」來寓意爭奪天下的說法。自三皇五帝以來,「居天下之中」的河南就是中原腹地,是中國長期的政治、經濟和文化中心。洛陽號為天下之咽喉,又是帝國東都,自然是重中之重。

元和十年四月底,洛陽縣令侯彝帶了一批差役、弓手巡視全城,到洛水河邊時,正遇到五名穿著孝服的大漢護著一具靈車過新中橋。侯彝遠遠一望就起了疑心,暗道:「這些人的葬禮似有不妥,若是預備遠葬,過分排場了,若說近葬,又未免太儉省了。」便帶人疾步追趕過去。

那五人見侯彝一行過來,神色開始緊張起來,一人更是低下了頭。侯彝心中有數,也不露聲色,上前問道:「你們這是要出安喜門下葬么?」領頭的大漢道:「是啊。」

侯彝道:「棺中所躺是你們何人?」那大漢道:「小人們的父親。」侯彝道:「原來你們五個是親兄弟?」大漢道:「是。」神情呆板,始終不肯多說一句話。侯彝點點頭,道:「你們這就去吧,別耽誤了事。」五人如釋重負,忙一齊推著靈車上橋。

新中橋位於中橋東面,是武則天執政時宰相李昭德統領新修的石拱橋,南對外郭城長夏門,北近漕渠。當年安史之亂,常山太守顏杲卿拚死反抗安祿山,結果城破被擒送洛陽,因不肯投降,全家三十多人均被綁在橋上柱子上一刀一刀肢解處死。

這座橋雖有上坡,卻因為橋長三百步,坡度還不算特別陡峭,五人卻推得十分吃力。侯彝一旁觀看,疑慮更深:照理一副棺材加一個人並沒多大分量,又放在車上,可這幾個壯漢卻如此吃力,棺材裡面裝的肯定有別的什麼東西。他向差役使了個眼色,幾名差役會意,上前道:「我們哥幾個來幫你們一把。」搶上前將在後面頂住靈車推手的兩名大漢拉開。眾人「哎喲」一聲,那靈車骨碌骨碌往後就滑,餘下三名大漢扯也扯不住,靈車滾下斜橋,正撞在一塊突出青石板上,車子一頓一抖,棺材登時飛出,一頭栽下,擋在車子前面,又連棺材帶車子滑了一段才停下來,棺材蓋板也被掀至一邊。

侯彝假意罵道:「你們是怎麼幫忙的,這可對不住了。」上前一看,棺內並無死人,而是整整一棺兵器。轉頭一看,那五人正要過橋逃走,大喝道:「拿下了!」差役急忙衝上前拿人,那些大漢手無兵刃,四人束手就擒,一人逃到對岸橋頭時被弓手射死。

差役將四人捆縛停當,押到侯彝面前跪成一排。侯彝指著棺材的兵刃問道:「你們要拿這些兵器做什麼?」四人均是默不作聲。侯彝一指適才答話的領頭大漢,命道:「將他砍了,斬下首級來。」

那大漢破口大罵,卻被差役背後一刀砍在後頸上,鮮血四濺。他向前仆倒在地,抽搐了幾下死去。差役也不是專職的劊子手,又上前補砍了好幾刀,才將首級斬下來,擺在餘下的三名大漢面前。

侯彝又指著適才那一見他就低下頭的大漢問道:「你叫什麼名字?」那人顫聲道:「楊……楊進。」侯彝道:「是淮西吳元濟派你們來的么?」楊進臉有懼色,卻只是猶豫著望著身邊同伴。

侯彝道:「來人,將中間這人砍了。」中間大漢驚道:「你明明問的是楊進……」卻被差役自後一刀砍倒,如法炮製割下首級擺在前面。

侯彝厲聲問道:「是不是淮西吳元濟派你們來的?」楊進不及回答,惟一剩下的同伴已經搶著答道:「是,是蔡帥派我們來的。」侯彝便指著楊進道:「將他也砍了。」楊進面如土色,連連搗蒜磕頭道:「小人願說,是鄆帥派我們來的,不是淮西節度使。」他同伴怒道:「楊進你……」一語未畢,已被差役一刀砍倒在地。

侯彝叫過一名差役,低聲吩咐幾句,那差役飛一般地奔過橋頭去了。

侯彝問道:「當真是平盧節度使李師道派你們來的么?」楊進見他瞬間號令下屬連殺三人,還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心中一陣發冷,忙道:「是。鄆帥說要救淮西,最好是擾亂朝廷後方。我們一批人奉命來洛陽,計畫焚毀東都宮闕,好讓官軍撤離淮西前線,回師相救。」

侯彝道:「你們一批人?還有其他人么?」楊進道:「鄆帥一共派了三批人出來,小的一批來洛陽,一批去了長安,還有一批去了河陰 。」

河陰有轉運院,囤積了大批布帛錢糧,均是上年江淮租賦,憲宗特命不轉運兩都留在河陰,好方便供給淮西前線諸軍。侯彝一聽李師道派人去河陰,當即明白他們是要焚毀河陰糧儲,忙命人速去稟告東都留守呂元膺,發出飛騎馳赴河陰示警。

侯彝問道:「到長安的那批人也是要去燒殺搶掠、擾亂腹心么?」楊進道:「那倒不是,帶隊去長安的可是圓凈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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