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血劍蒼玉

一切東西被翻得亂七八糟,凌亂無比,那面珍貴的紫檀琵琶也覆倒在地,背部破了一大塊;琵琶的主人艾雪瑩則一絲不掛地倒在卧榻下,仿若白玉美人,香艷無比。只是光潔滑膩的肌膚上有無數魚鱗般的小傷口,似是牙齒咬嚙、指甲抓撓的痕迹,有新傷也有舊傷,遍布全身;榻上則仰卧著一個無頭男子,赤裸的上半身被利器戳得血肉模糊,血腥不堪。

趙客縵胡纓,吳鉤霜雪明。銀鞍照白馬,颯沓如流星。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閑過信陵飲,脫劍膝前橫。將炙啖朱亥,持觴勸侯嬴。

三杯吐然諾,五嶽倒為輕。眼花耳熱後,意氣素霓生。救趙揮金槌,邯鄲先震驚。

千秋二壯士,烜赫大梁城。縱死俠骨香,不慚世上英。誰能書閣下,白首太玄經。

——李白《俠客行》

卻說那兩名黑影翻過翠樓院牆,剛一落地,一人便發出一聲嬌柔驚呼,果真是女子之聲。一個低沉的聲音道:「你大呼小叫做什麼?」先前那女子道:「這裡躺著一個小孩子。呀,他醒了。」

那小孩子便是艾小煥,他一直躲在庭院中留意樓上動靜,適才見到有黑衣人躍進來,不及出聲就被打暈了過去,對方出手並不重,後進來的兩名女子正好有一人踩在了他腳趾上,驚痛之下,立時便醒了過來。那踩到他的女子俯身問道:「空空兒在哪裡?」

艾小煥早就被打懵了,甚至對自己目下的處境也沒有明白過來,只茫然指著北首房間道:「他喝醉了,在客房裡面睡覺。」話音未落,便被那聲音低沉的女子重新打暈了過去。

嬌柔聲音女子道:「呀,玉清姊姊,他不過是個小孩子。」那玉清道:「小孩子會拿著劍躺在院牆下睡覺么?這裡有些古怪,郡娘,趕快去辦正事要緊。」

二女摸進客房,一進門便聞見酒氣熏天,空空兒躺在床上,睡得如死豬一般,對外人進來完全不知。郡娘笑道:「這人當真是醉生夢死了。」自腰間拔出一柄梅花匕首,正欲往空空兒身上刺去,玉清道:「等一等,先弄醒他問清楚再說。」客房桌上有現成沏好的茶水,她取過茶壺,將茶水盡數淋在空空兒頭上。

空空兒宿酒未醒,昏昏昧昧中忽覺得面上雨水淋漓、一片冰涼,勉強睜開眼睛一看,一柄明晃晃的匕首正架在自己頸間,不由得一驚,酒立即便醒了五分。他是習武之人,微一清醒便本能地去摸枕邊長劍,卻是抓了個空,這才知道兵器已經被人取走。再凝神細看,兩名黑衣蒙面人正站在床前,一人掏出一枚銅錢,道:「我問你,你這仰月是從哪裡來的?」語氣雖然冷峻,卻分明是個女子的聲音。

空空兒一時懵懂,不知身在何處,又如何為人所制,問道:「你說什麼?」頓覺頸中一緊,制住他的郡娘道:「姊姊何必跟他多廢話,直接殺了他豈不幹凈?」

玉清道:「我再問你一次,這枚仰月是從哪裡得來的?」空空兒茫然問道:「什麼仰月?我根本不知道娘子在說什麼。娘子到底是什麼人?又為何要殺我?」玉清道:「這枚仰月是我親人所有,如果不是你殺了他,如何到了你手中?」郡娘催道:「外面有人來了。姊姊,快些殺了他。」

玉清自懷中取出一柄匕首,寒光閃閃,宛若堅冰。臨死之際,空空兒倒是神色自若,昂然道:「你們殺了我也好,不過我還是得說一句,你們說的事我一概不知。」

玉清本已舉起匕首,聞言又猶豫起來。忽聽得有人在門外叫道:「瑩娘,請開下門,我是羅令則,我有要緊的東西落在你這裡了。」

郡娘聞聲回頭,手頭微微鬆動,空空兒順勢朝床角滾去。只是他醺醉之下,身手比往日遲鈍了許多,不過自己不覺而已。剛側過身子,玉清已經倒轉匕首,拿手柄擊打在他後腦勺上,登時將他打得暈了過去。又搜他身上,除了一紙公文和幾吊銅錢,再無他物。

只聽見門外羅令則又喊了幾聲,始終無人應答,自悻悻去了。郡娘道:「那人走了,快殺了他為姊夫報仇。」玉清道:「不,我們還沒有弄清楚事情原委,不能就此貿然殺了他。這翠樓很有些蹊蹺,明明是家妓院,卻是燈火全無,門外叫喊也無人應答。我們別再惹事,還是趕緊走吧。」郡娘道:「難道就此放過他?」玉清揚了揚公文,道:「知道了他姓名來歷,不難再找到他。」當即與郡娘悄悄翻牆離開,翠樓重新陷入一片沉寂中。

五更二點晨鼓響時,空空兒終於醒來,只覺得頭昏昏沉沉,腦後更是隱隱作痛,坐起來環顧四周,昨夜所發生的一切恍若夢境,突然來臨又悄然離去,虛幻如同夏季繁花,唯有頸間為匕首劃傷的痕迹猶在,右手還握著一塊自那女子腰間取下的玉佩。他凝思片刻,收好玉佩,走出客房。

外面天光剛蒙蒙發亮,庭院中霧氣極重,處處一片混沌。忽見翠樓前那幾株黃金印菊花花瓣上有幾滴紅點,心下大奇,湊近一看,竟是血跡,翠樓樓門洞開,一條血線從中灑出,一直到牆根下。正暗覺不妙之時,聽得樓上傳來「戳死你、砍你的頭」的喝罵,赫然是艾小煥的聲音。忙趕進樓來,卻見張媼橫躺在門檻後,額頭滿是鮮血,嚇了一跳,俯身一探她鼻息,卻是呼吸均勻,原來受傷並不重,只是暈了過去。又急忙趕上樓去,正撞見艾小煥提著他的長劍跌跌撞撞地奔下樓梯來,那劍上鮮血淋漓,正一滴一滴地往下掉。

艾小煥一見到空空兒,順勢將長劍塞到他手中,嘟囔道:「還你的劍。」空空兒道:「發生了什麼事?你姊姊呢?」艾小煥道:「她在樓上。」彷彿做錯了事生怕被人抓到,飛快地自空空兒身旁滑溜過去,頭也不回地奔出樓去。

空空兒幾個箭步奔上二樓,見到的是一幅不堪入目的畫面:一切東西被翻得亂七八糟,凌亂無比,那面珍貴的紫檀琵琶也覆倒在地,背部破了一大塊;琵琶的主人艾雪瑩則一絲不掛地倒在卧榻下,仿若白玉美人,香艷無比。只是光潔滑膩的肌膚上有無數魚鱗般的小傷口,似是牙齒咬嚙、指甲抓撓的痕迹,有新傷也有舊傷,遍布全身;榻上則仰卧著一個無頭男子,赤裸的上半身被利器戳得血肉模糊,血腥不堪。

空空兒忙上前扶起艾雪瑩,見她並沒有死,只是暈了過去,忙脫下外衣,蓋在她裸露的身體上。又搶過去查驗那無頭男子,見他斷頸之處肌肉鬆弛,分明是一老者,這才明白是另外一人,並非昨日還在一起飲酒的羅令則。他略微鬆了口氣,撿起自己的長劍、劍鞘插好,飛奔下樓,見張媼還躺在原處,艾小煥卻是不見了,叫了幾聲也無人答應,見大門虛掩,料想小孩子驚嚇得不輕,大約跑出門了,只好將門掩上,自己去找人報官。

乳白的晨霧四下隨風飄轉,街上行人極少,對面郎官清酒肆也是門板緊閉,尚未開張,他只好朝坊門趕去。

蝦蟆陵坊正黎瑞剛取鑰匙開了坊門,正站在武侯鋪前打著哈欠與守衛坊門的衛士說話,忽見一條灰綽綽的影子自蒙濛霧氣中衝出,原來是一名年輕男子,攜著一柄長劍,滿手是血,模樣著實詭異,如傳說中的遊魂那樣,不由得一愣。

那男子正是空空兒,疾行如風,奔過來道:「翠樓裡面死了個人,請坊正速派人報官。」

黎瑞吃了一驚,問道:「死的是誰?是張姥,還是瑩娘?」空空兒道:「都不是,是個老年男子,不過被人割走了腦袋,認不出是誰。」

黎瑞一聽是無頭命案,神色大為緊張——蝦蟆陵一向風平浪靜,突然連續發生重大命案,他是坊正,難辭其咎,加上現任京兆尹為人苛刻,最好以重刑立威,上次郎官清酒肆無頭竊賊案因他及時找到人頭有功,京兆尹只將當日當值的坊卒打了五十杖,未牽連到他,可來往翠樓的非富即貴,怕是這次沒有那麼好運氣了,不單要丟官,還要被處以徒刑——也不及多問,因武侯鋪的衛士屬於金吾衛管轄,並非他下屬,只能好言相請一名衛士去宣陽坊找萬年縣尉侯彝報案,又請兩名衛士與自己一道朝翠樓趕去。空空兒既是報案人,又是昨晚住在翠樓的客人,手上沾滿血跡,有重大嫌疑,當然不能就此放走,便帶著他一道折返回來。

進來翠樓一看,張媼已經清醒,正抱著一根樓柱瑟縮發抖,黎瑞叫她也不應聲,似是嚇得傻了。一干人徑直上樓來,艾雪瑩正倚靠在卧榻腿上,鬢髮亂灑,光著雙腳,只單批著空空兒的外衣,幸好那件長袍夠長,蓋住了她全部身子。惟有一點十分離奇,卧榻上並沒有空空兒所稱的無頭男屍,只有大攤血跡,表明那裡曾有過一具屍體。

黎瑞問道:「屍首呢?」空空兒也很是困惑,道:「我不知道,剛才明明在這裡的。」黎瑞問道:「娘子,剛才是否有人進來過?」艾雪瑩連連搖頭,也不知道是表示不知道,還是沒有看見人進來。

黎瑞忙與衛士四下仔細尋找,將翠樓每一間房搜遍,就連廚邊的水井都撈過一通,卻始終沒有發現無頭屍首。黎瑞狐疑問道:「你當真看見了無頭屍首?」空空兒道:「當然。不然的話,這卧榻上哪裡來的血跡?」黎瑞道:「那麼你手上的血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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