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熱血千秋

為了阻遏蒙古騎兵南下,明廷投入更多的財力物力修繕加固長城,將原先不相連接的關隘和長城連接起來。明朝全線連接的、完整的長城防禦體系就是在這樣的歷史背景下形成的。這一時期修築的長城,同明朝建國之初沿邊修建關隘的性質完全不同,已經退化為消極防禦的軍事工事。即便如此,在當時的歷史背景下,長城也未能起到有效的阻遏作用。

紅梅落月去年花,爆竹聲中易歲華。萍梗一身常是客,關河萬里未還家。

桃符新換門前句,柏酒微生臉上霞。頃刻馬蹄催就道,丹山碧水又天涯。

——于謙《元日寓中寫懷》

朱驥見楊銘橫屍床上,一時呆住。楊塤倒是大著膽子上前,到床前嗅了嗅,道:「人都臭了,應該死了很久了。」

朱驥忙出去找人報官,再進來時,楊塤正蹲在庭院牆根下大吐黃水。

朱驥忙過去問道:「楊兄怎麼了?」

楊塤搖了搖頭,道:「我沒事,沒中毒。只是想到前晚我遇到楊銘時,他人還是好好的,而今……」又吐了兩口黃水。

朱驥道:「要不楊兄先回去。我得留在這裡等仵作。楊銘雖然死了,他身上應該還有許多線索。」

楊塤道:「我也留下來。」極是懊悔,道:「要不是我前晚喝醉了酒,楊銘將線索告訴了我,也許早就抓到了那些蒙古人,他也不會死。」

朱驥道:「這不怪楊兄,不過是機緣巧合罷了。」

楊銘明確問過袁彬是誰在管蒯玉珠的案子,那麼他發現的重大線索一定是跟玉珠有關了。朱驥之前只是派楊銘攜帶強盜畫像到金桂樓例行詢問,看有無證人,他到底是如何找到了重大線索呢?

朱驥苦思一番,也沒有任何結果,便道:「楊兄,你才智遠在我之上,你好好想想看,有沒有什麼線索是我們遺漏了的?」

楊塤道:「玉珠就像我妹妹,我發誓要竭盡全力救她出來。這件案子我日思夜想,所有經過情形在我腦子裡盤桓了不下千百回,自覺沒有任何遺漏。那日我抱著僥倖心理去找算命先生仝寅,受他一語啟發,這才回味過來,其實阮浪才是最重要的線索。於是我去了南內,設法探到歹人是蒙古人的消息,但還來不及著手處置,便遇到孫老過世。唉,我……我實不該貪杯醉酒,而今誤了大事……」

朱驥勸道:「事情都過去了,後悔也是無用。不過楊兄剛才一番話提醒了我,最明顯的線索反而最容易被人忽略。」

楊銘本是蒙古人,太上皇北狩期間曾充任朱祁鎮與蒙古達官貴人之間的翻譯,想來跟蒙古上上下下也混得極熟。蒙古現任可汗也先派了精幹人手到北京,欲營救太上皇朱祁鎮並助其復辟,勢必需要內應。而楊銘既是朱祁鎮心腹,又一度充當過明蒙的中間人角色,蒙古人會不會主動跟他聯繫?

楊塤聽了朱驥分析,沉吟道:「確實,也先手下來到北京,人生地不熟,圖謀的又不是小事,需要有內應從旁協助。但這個內應一定不是楊銘。他為人忠厚,胸無城府,喜怒均寫在臉上,本來就不是合適的內應人選,也想不出從蒯老爺子手裡索取南內地圖的主意。加上他只是錦衣衛百戶,無法接近南內太上皇。另外,蒙古人早就知楊銘對大明忠心耿耿,當年喜寧還要將他五馬分屍。若不是太上皇用自己的身體撲上去遮擋,他人早就被碎屍了。」

朱驥道:「我當然不會懷疑楊銘是內應。我是說,正因為太上皇曾捨身相護,楊銘才格外忠心於太上皇。太上皇復辟,對楊銘當然是有利的。從這點上來說,楊銘跟蒙古人有一致的目標和利益。玉珠事件後,官府追捕搜索甚嚴,蒯匠官又中風失憶——對了,我得多說一句,這是個極妙的主意——蒙古人也許是想利用楊銘在錦衣衛做官的便利,打聽一些案子內幕,好提前應付。」

楊塤登時眼前一亮,道:「朱兄是說,蒙古人在玉珠一案後,曾主動聯絡楊銘,他由此才發現了重大線索?這倒是極有可能。嗯,一定是這樣,楊銘一定是從蒙古人那裡發現了關於內應的重大線索。」

楊銘並沒有立即將蒙古人意圖營救太上皇一事上報,倒不是他顧念同族之情,而是因為事情牽涉到太上皇,一旦事泄,明景帝必以鐵腕手段對付太上皇。既然蒙古人深知楊銘對太上皇的忠心,殺死他滅口的可能性便不大,而最有可能下毒手的,便是那主謀內應了。

或許內應不願意事成前泄露身份。或許他不想冒一點風險——即使楊銘感激太上皇救命之恩,可景帝朱祁鈺也是名正言順接受臣民擁戴即位的皇帝,楊銘做著本朝景帝的官,若與蒙古人勾結擁護太上皇復辟,即便有一千個理由,但一條「謀逆」的罪名,便足以令他無顏存世。這一點遲疑即便微不足道,很可能導致楊銘向朝廷告發。而楊銘先後急著找朱驥、楊塤,愈發證明這種可能性很大,是以內應搶在楊銘說出線索前,將其殺死滅口。

那麼主謀內應到底是誰呢?

中國工匠自古位輕,多不揚名。就算蒙古人知道蒯祥是紫禁城的設計者,但南內獨處一隅,跟皇宮並非一體,且建於宣德年間,不是真正了解明宮內幕的人,不會知道蒯祥是那片建築的主建築師。

再從楊銘死前行蹤來看,他稱發現了重大線索,先找頂頭上司朱驥,後來又只找楊塤,無論如何都不肯對曾患難與共的袁彬透露半點口風,表明事關重大,多半涉及位高權重之人。而這個人,正是蒙古人的內應。想出憑藉南內圖紙秘密進入南內營救太上皇計畫的,是這個人。指點蒙古人藏身北城二條衚衕一帶的,也是這個人。他是這次計畫的核心主謀,蒙古可汗也先出人出力,但也只是為這個人跑腿而已。

朱驥也贊同楊塤的推測,道:「這個內應一定能從太上皇複位得到最大好處,會是誰呢?」

一朝天子一朝臣,當今重臣要麼是明景帝所信任的,要麼是明景帝所提拔的,而正統舊臣絕大多數都死在了土木堡之變中。也就是說,朝中文武大臣都是得益者,一旦太上皇復辟,反倒有失寵丟官的危險。

如果太上皇複位成功,得利最大者自然是朱祁鎮父子,朱祁鎮重新當上皇帝,朱見深則又成為太子。但朱祁鎮被關在南內,與外界不通氣息,朱見深還是個小孩子,父子二人均不成氣候,不可能在明景帝眼皮底下策劃復辟之事。

再從之前蒙古人到金桂樓找阮浪及其後阮浪的反應來看,他事先並不知道瓦剌也先派了人手到京師營救太上皇。阮浪是唯一能自由出入南內的內侍,南內供應極差,阮浪常常替錢皇后將刺繡帶出去售賣,再換些必需的日用品送入南內,太上皇夫婦都對他極為依賴。阮氏都不知情,朱祁鎮又如何能知情呢?

這內應既能令楊銘對袁彬絕口不提,想必身份非同小可,但既已位高權重,又為何要再扶太上皇登位呢?畢竟這是拿身家性命在冒險,稍有不慎,便會人頭落地。既願意鋌而走險,只能說他有更大的圖謀,扶助太上皇復辟只是幌子,真正要滿足的是他個人的野心,就跟當年郭信打著建文帝太子的招牌一樣。

滿朝大臣,誰又有這樣的野心呢?自明太祖、明成祖兩朝以高壓手段統治以來,文人士大夫戰戰兢兢,文武大臣氣節全無,所以才有宦官王振橫行朝野,才有明景帝肆意廢立太子。有勇氣有膽量挺身而出的只有寥寥幾人,如之前之劉球、林聰,又如現今之鐘同、章綸,均是世所公認的正直奇男子。實在難以想像,在皇帝放個屁都嚇得直哆嗦的大臣中,隱藏著一個雄心勃勃的人,竟然一心想要掌握朱家王朝。

朱、楊二人商議一番,始終想不出這個人會是誰。楊塤總認為自己對楊銘被殺多少負有責任,不禁有些焦躁起來。

朱驥安慰道:「著急也沒用。等仵作到了,驗過屍,也許會有線索。」又有意轉移話題,問道:「楊兄新生兒子取了名字沒有?」

楊塤果然一改萎靡神色,精神一振,笑道:「還沒有呢。我說叫楊國忠,蘇台直罵我。後來又想了好幾個名字,她都不滿意,說讓我到了京城再好好想。」又問道:「你和夫人還沒孩子嗎?」

朱驥道:「璚英身子弱,前年小產過一回,後來再沒懷上。」

又想到於家近年流年不利,先是于冕妻子邵氏難產而死,後是自己妻子於璚英小產,而今於康妻子蒯氏又遭人綁架,生死難卜,不免有些嘆息,生出流年不利的感慨來。

楊塤安慰道:「你夫婦二人都還年輕,日後還有機會。實在不行,朱兄再多納幾房小妾。」

朱驥勉強笑了一下,正待答話,本地總甲已引著官府的人到了。

仵作平二先進去驗屍,出來後告道:「楊百戶應該是死在前晚。他後背衣衫被刺破,且有新傷,但真正致命的是胸口那一刀。似乎是被一人從背後用刀制住,另有一人當胸刺了他一刀。床上沒多少血,應該是在別處被殺後才移屍這裡。」

朱驥見仵作喝報簡明扼要,幾句話便描述得一清二楚,極是驚奇,特意記下了他的名字。

楊塤沉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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