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彤雲蔽天

登聞鼓是懸掛在朝堂外的一面大鼓。敲撾登聞鼓則是中國古代重要的直訴方式。堯舜之時,便已經有「敢諫之鼓」,凡欲直言諫諍或申訴冤枉者均可撾鼓上言。周朝時,懸鼓於路門之外,稱「路鼓」,由太僕主管,御仆守護。百姓有擊鼓申冤者,御仆須迅速報告太僕,太僕再報告周王,不得延誤。這「路鼓」就是後來「登聞鼓」的雛形。

彤雲蔽天風怒號,飛來雪片如鵝毛。忽然群峰失翠色,等閑平地生銀濤。

探梅詩客多清趣,瘦蹇沖寒溪上去。只聞風送暗香來,不識梅花在何處。

——于謙《題畫》

楊塤發現潘舍死在櫃檯後,很是吃驚,嚷道:「怎麼偏巧是潘舍?」

朱驥四下搜尋一番,從櫃角取了一疊紙,與手中皺紙比照,果然紙張大小、花紋、質地完全相同。櫃檯格子上還有一個大銅盤,盛有半乾的墨汁。

楊塤道:「尋常硯台盛放不了凝命寶,這銅盤是臨時用來做寶璽印泥的。你看這皺紙上印文的方角,跟銅盤這裡墨汁的紋路完全一樣。」

但為什麼要殺潘舍呢?進一步說,潘舍一定知悉了凝命寶一事,被殺人滅口了,倒不足為奇。但那手中有凝命寶的人,無論是綁架者也好,還是建文帝太子朱文奎本人也好,為什麼要找上潘舍呢?為什麼要找潘舍試蓋寶璽呢?

楊塤因熟識的人被殺,心煩意亂,不願意繼續待在裱褙鋪中,便先辭了出來。一時不願意回家,又無處可去,竟不由自主地往蔣骨扇鋪而來。

扇鋪正要打烊,蔣蘇台見楊塤到來,便指了指後面,又指了指東面。楊塤會意,遂先進了街對面的酒鋪,尋了個角落坐下。

等了好大一會兒,蔣蘇台才姍姍進來,歉然道:「實在抱歉,我哥哥說不準楊大哥再進扇鋪。不過這只是他氣頭上的氣話,稍後我會勸他的。」

楊塤苦笑了一下,道:「隨令兄吧。來,快坐下,我就是心裡煩,實在找不到人說話,只好來找你。」

蔣蘇台道:「楊大哥機智風趣,很多人都喜歡你,怎麼會找不到人說話呢?」

楊塤搖頭道:「不是真的找不到人,而是我不想找別人。」

正好熱騰騰的酒菜上來,他自斟自飲,一口氣連飲了三杯。

蔣蘇台問道:「可是出了什麼事?」

楊塤不願意愛人擔心,只搖頭道:「沒什麼事,就是心情不好。」

蔣蘇台遲疑道:「那個……有件事……我不知道該不該說。」

楊塤道:「你我自小相識,又互相有情,若不是令兄從中阻撓,早已結成了夫婦。還有什麼話不能說?」

蔣蘇台道:「之前哥哥為我定了一門親事,是京營的一位將軍,喪妻不久……」

楊塤聞言大怒道:「你哥哥竟然寧可讓你做填房,也不願意將你嫁給我。這人真是豬油蒙了心了,丟盡我們蘇州人的臉。」

蔣蘇台忙道:「楊大哥小聲些。」好在酒鋪人多喧鬧,也沒有人留意。她又道:「我本來不同意,但哥哥說是為了我好,還搬出了過世的父母。我就沒有再說。那位將軍已經四十歲了,哥哥也覺得這樁婚事委屈了我,不好意思對外張揚。我……我本來想告訴楊大哥的,可一直開不了口。後來趕上哥哥受傷,那位將軍又隨同皇帝出征,事情就耽誤了。」

楊塤忙問道:「那位將軍可還活著?」蔣蘇台搖了搖頭,道:「他在土木堡陣亡了。」

楊塤大喜道:「這真是天意。」忽覺得失言,忙道:「我不是針對那位將軍,他為國捐軀,自然是值得尊敬的。」又覺得蔣蘇台深知自己脾性,不必刻意掩飾,便改口道:「五十萬大軍,打不過瓦剌兩萬騎兵,那叫什麼將軍,死了也好。」

蔣蘇台道:「可哥哥目下又開始張羅了。那位郭信郭公子……」

楊塤驚道:「什麼,你哥哥要把你嫁給那個來歷不明的人?」

蔣蘇台忙道:「哥哥也不怎麼喜歡郭公子,但看得出郭公子喜歡我,說只要他能找到血竭,治好哥哥的殘廢,就將我嫁給他。郭公子也爽快地答應了。」

楊塤雖然看出郭信喜歡蔣蘇台,卻也沒料到事情來得如此之快,嚇了一跳,忙問道:「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蔣蘇台道:「就在剛才。楊大哥到扇鋪時,郭信郭公子正在後院廂房探訪我哥哥。我關好鋪子,想跟哥哥說聲我要出去逛逛,剛好在門外聽到他們這番對話。」

楊塤搖頭道:「令兄完全把你這個妹妹當作交易的籌碼了。」握住蔣氏雙手,道:「蘇台,我對你的心意,你應該很明白。我們一起遠走高飛吧,找個沒人認識的地方重新開始。你我都是手藝人,無論走到哪裡,都不愁沒飯吃。」

蔣蘇台臉色緋紅,低頭嚶嚶道:「如果是從前,我一定會跟楊大哥走。可是我哥哥現下是個殘廢,我走了,他該怎麼辦?」

楊塤道:「令兄都不管你的幸福,你還管他做什麼?」見蔣氏淚水潸然而下,忙賠禮道:「抱歉,是我說話太沖了。你心地這麼好,怎麼能捨棄自己的親哥哥呢?令兄無情,你不能無義。」

想了想,又道:「這樣好了,既然令兄最在意的是身子和血竭,我會去想辦法的。我如果能治好他的殘廢,他就再無話說,應該不會再反對你我在一起。兩相比較起來,我這個蘇州同鄉,總比那個鳳陽公子郭信可信可靠吧。」

蔣蘇台道:「可是血竭十分難得……」楊塤道:「放心,我有辦法,我一定能想到辦法。」

楊塤是當世頂尖漆匠,又是皇家御用匠官,出入儘是豪門,認識不少達官貴人、名流高士。蔣蘇台料想他若出盡全力,應該比那位郭信郭公子有勝算得多,心情登時大好,忙提壺斟滿酒杯,道:「今日天冷,夜裡怕是還要下雪,我陪楊大哥喝一杯熱酒,暖暖身子。」

楊塤又思及京城一幫蘇州籍工匠冬日圍爐飲酒的日子,再聯想到莫名橫死的裱褙工匠潘舍,不免有所惘然。

蔣蘇台道:「楊大哥有心事嗎?不妨說出來,心裡也好受些。」

楊塤道:「你可還記得在裱褙衚衕開裱褙鋪的老潘?」

蔣蘇台道:「蘇州同鄉,怎麼會不記得?前不久還見過他呢。他怎麼了?」楊塤道:「他死了,被人殺死了。」

蔣蘇台「啊」了一聲,手一顫,酒灑了少許出來。

楊塤忙道:「是我不好,我不該把這種血光之事告訴你。」

蔣蘇台搖了搖頭,問道:「什麼人殺了老潘?」

楊塤道:「我不知道。剛才我和朱指揮有事去找他,鋪門關著,有人說他今天就沒開張。我們繞到後面,後門沒閂,進去後才發現他人死在鋪子里,似乎死了好一陣子了。那一帶是裱褙鋪彙集地,也算是繁華鬧市,竟沒有人發現。」

蔣蘇台道:「會不會是老潘捲入了什麼不好的事?」

楊塤不敢提凝命寶之事,只漫口應道:「也許是吧。」

蔣蘇台猶豫著道:「會不會是因為老潘造假一事被人發現了?」

楊塤奇道:「什麼造假?」轉瞬便明白過來,問道:「你是說老潘在暗中製造贗品字畫?」

蔣蘇台道:「嗯。這件事,我本來答應了老潘不說出去。可他人已經去了,找出真兇要緊。我猜兇手極可能是買過他贗品字畫的主顧。」

楊塤道:「奇怪了,老潘售賣假字畫的事,我從來都沒有聽說過,蘇台你怎麼會知道?」

蔣蘇台道:「之前老潘要仿製一幅古畫,沒有合適的絹布,來找我討要。我是做扇子的,絹布都是現成的,就給了他一些。他又求我幫他做舊……」

楊塤道:「這個你在行,一些定做絹扇的主顧,指名要做舊。」

蔣蘇台點了點頭,道:「做舊也算是我蔣家世傳的手藝。我猜到老潘是在做贗品字畫的生意,本不同意,可他一個勁兒地哀求,說蘇州家裡上有老、下有小,京城鋪子租金又貴,裱褙賺的錢只夠墊付租金,根本養不活家人。我一時心軟,就答應了。」

楊塤「啊」了一聲,道:「原來如此!我終於明白老潘為什麼會捲入其中了。蘇台,你可幫了我大忙了。」也不多說,忙掏錢付賬。

店家賠笑道:「小店不收寶鈔。」

楊塤往身上一摸,沒有帶銀子,只好道:「改日再給店家送來吧。」

店家認得蔣蘇台,便道:「蔣家娘子的朋友,信得過,小的給您記在賬上。」待聽到楊塤的名字,立即充滿了蜜糖般的熱情,笑道:「原來是楊匠官。小的有眼不識泰山,該打。您這樣的人物,小店請都請不來的。這頓酒,就當小店請客。」

楊塤道:「哎,我從來不吃白食的。記賬,記在賬上。」

店家笑道:「賬就不必記了。不過不知楊匠官可否幫小店一個小忙?小的知道楊匠官是大忙人,也不敢有勞您太多,您看您是否能抽空給小店牌匾鬆個倭漆呢?」

楊塤哈哈大笑,道:「店家連寶鈔都不收,卻肯請我吃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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