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風露浩然

彼時蒯祥正當盛年,建築技藝已達到了爐火純青、巧奪天工的程度,且有很高的藝術天賦和審美意識,「凡殿閣樓榭,以至迴廊曲宇,蒯祥隨手圖之,無不稱上意」。當由蒯祥負責設計並組織具體施工的承天門完工時,見者交口稱讚。就連一向以苛刻嚴厲著稱的成祖皇帝朱棣亦連連點頭,極為滿意,誇獎蒯祥為魯班再世,「蒯魯班」的外號不脛而走。

朝在太行南,暮在太行北。問予何事苦匆匆?鞍馬驅馳常是客。

笑而不答心自知,眷戀浮名好是痴。昨日朱顏如醇酒,今朝白髮已成絲。

遠離鄉國空勞夢,悵望庭闈有所思。君寵親恩俱未報,竊祿無功補盛時。

太行山,不可攀。誰似山頭白雲好,才成霖雨便知還。

——于謙《無題》

那自稱兄妹進來購扇的一男一女正是不久前楊塤在兵部官署撞破的兩名假軍士,也就是他正苦苦追尋盜走兵部機密文書的賊人。男賊人見身份已經敗露,便抽出短刀,直朝楊塤奔來。女賊人亦挺出兵刃,欲當場殺死蔣蘇台,然見到對方驚惶絕望的淚眼時,又有所猶豫,那一刀竟沒有立時紮下去。

瞬息之間,楊塤已繞過貨架,趕了過來,大力將女賊人一推,拉起蔣蘇台便往後院跑。一邊奔跑,一邊尖聲呼救。

前路已被封死,往後逃走只是求生本能。然楊塤一到庭院中,便立即傻了眼,呼救聲也戛然而止——後牆竟足有一丈多高,後門門板也加鑲了鐵框,更有一把大大的銅將軍把守。

楊塤尚不及詢問蔣蘇台鑰匙收在哪裡,那對兄妹已然追及。忽有一名少女從廂房裡衝出來,手持木棒,如同神降。那男賊人只顧著前面,猝不及防,竟被那少女一棒掃中腰間,一個趔趄,險些摔倒。

女賊人忙扶住兄長,低聲問了一句什麼。那男賊人搖了搖頭,咬牙道:「將他們三個全殺了。」

那少女約莫十二三歲,年紀雖小,身手卻極是敏捷,更有一副無所畏懼的神態,還欲舉棒上前應戰。

蔣蘇台略微回過神來,忙叫道:「惜兒,他們有兵刃在手,你不是對手。快逃,快些從前門逃走,去叫人來。」

李惜兒叫道:「我不怕壞人,更不能捨棄蘇台姊姊獨自逃走。」上前奮力一棒,竟將女賊人逼退一步。

女賊人很是驚訝,道:「咦,你這麼個小女孩子也會武藝?」

忽聽到背後有人問道:「這裡出了什麼事?」

不知何時進來一名三十來歲的男子,撫刀站在庭前,卻是錦衣衛校尉逯杲。他受命監視楊塤,一直跟其到蔣骨扇鋪,楊塤不走,他亦不敢離開。後來男女賊人進了鋪子,還掩上了門板,逯杲只以為是買扇子的主顧,兼之又累又餓,沒有多想,心中只盼望楊塤快點回家。直到隱隱聽到楊塤的呼救聲,這才意識到不妥,急忙穿過街道,踢門進來,正好看到眼前的場面。

楊塤曾見過逯杲,認得他是錦衣衛千戶朱驥手下,登時如獲救星,大叫道:「錦衣衛到了!」

那男女賊人聞言,不禁一愣。男賊人隨即道:「我來對付他,你去殺了那三個人。」

逯杲雖不明所以,然見對方身姿矯健,不敢怠慢,忙拔出綉春刀應戰。

楊塤已伺機從邊上撿了一根棒子,與李惜兒一起對付那女賊人。他不會武功,但李惜兒卻自幼養在舅舅家,跟隨舅舅王永心習武,一招一式,頗合章法。那女賊人雖身手不凡,但畢竟持短兵刃,竟被楊塤、李惜兒纏住。蔣蘇台幾次欲往前門大街上呼救,總被女賊人偷空攔住。

另一邊男賊人武藝了得,數招便刺中逯杲肩頭,飛起一腳,將其踢得飛了出去。他見逯杲受了重傷,一時難以反抗,便轉身去襄助妹妹,欲先對付楊塤等人,再來殺逯杲。剛走出兩步,便感覺腦後生風,有金刃破空之聲,忙回身挺刀,剛好架住對方兵刃。對方使的長刀,力氣又大,震得他手臂發麻,短刀險些脫手。定睛一看,卻是一名京軍 將校裝束的男子。

蔣蘇台登時大喜,忙叫道:「哥哥,你回來得正好。這兩個人是壞人,莫名其妙闖進扇鋪,要殺我和楊大哥。」

那男子正是蔣蘇台兄長蔣鳴軍,在京軍神機營中任小校,聽了妹妹喊話,也不多言,接連揚刀朝男賊人砍殺,氣勢兇猛。

只是神機營以火器見長,蔣鳴軍本是制扇匠人出身,嫌工匠地位卑微,設法入伍加入了京營,雖然也在軍中習練過武術刀法,但功夫與那男賊人相差得太遠,很快就被對方短刀刺中腹部。蔣鳴軍卻有一股天生的凶蠻狠勁,雖受了重傷,猶自拼了命地舞刀。男賊人見對方刀光霍霍,完全是同歸於盡的打法,不願意陪這蠻夫喪命,竟一時不敢近身。

天色漸漸昏黑下來,一旁錦衣衛校尉逯杲以刀杵地,掙扎著爬了起來,卻不去幫助蔣鳴軍、楊塤,而是跌跌撞撞地跑往前堂,高聲呼叫。

男賊人情急之下,奮力擋住蔣鳴軍一記直劈,飛腳一旋,將他掃倒在地,還欲上前一刀結束其性命。女賊人已捨棄楊塤等人趕過來拉住他,道:「那錦衣衛已出去呼救,這裡地處鬧市,援兵很快就到,我們得儘快離開。」

男賊人遂不再滯留,與妹妹并力往外衝去。

蔣蘇台上前扶住兄長,見他身上雖穿了護甲,短刀仍穿甲而入,小腹處儘是鮮血,不由得哭出聲來。

蔣鳴軍柔聲安慰道:「好妹妹,別哭,哭花了臉就不好看了。放心吧,一點小傷,哥哥死不了……」

李惜兒跟了過來,略一遲疑,即道:「蘇台姊姊,適才錦衣衛的人看到了我,我不能再留在這裡了。」

蔣蘇台跺腳道:「天已經黑了,你出不了城,還能躲去哪裡?」又本能地轉頭去看楊塤,想請他出手相助。

楊塤問道:「這位小娘子是誰?」蔣蘇台道:「是教坊司的李惜兒。」

楊塤道:「蔣瓊瓊來糾纏你,就是為了她嗎?」蔣蘇台道:「是。」

楊塤便不再多問,對李惜兒道:「一會兒你跟我走,先藏在我家中。放心,有我在,決計不會讓官府的人捉到你。」

忽有人大踏步走進庭院,介面道:「楊匠官可不要將話說滿了。」

卻是錦衣衛千戶朱驥本人到了。他身後還跟著數名校尉,個個手提燈籠,登時將庭院照得通亮。蔣蘇台登時花容失色,本能地去看李惜兒。李惜兒倒是一點兒也不驚慌害怕,只高高嘟起了嘴。

朱驥命人先送蔣鳴軍回房救護,這才走到李惜兒面前,問道:「你有沒有受傷?」李惜兒搖了搖頭。

朱驥便招手叫過手下校尉袁彬,命道:「你送惜兒回教坊司,她明日還要入宮表演,為太后賀壽。」

李惜兒既見朱驥親至,料想再也難以逃脫,便道:「等一等,先讓我跟蘇台姊姊告別。」走到蔣氏面前,握住她雙手,誠懇地道:「蘇姊姊,謝謝你,我不會忘記你這份恩情的。」

蔣蘇台已是泣不成聲,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李惜兒又轉頭道:「楊匠官,也謝謝你。」

楊塤搖了搖頭,道:「我什麼也沒做。況且今日若不是你捨命相救,我和蘇台早被那對賊人殺死了,你才是我們的救命恩人,該道謝的人是我。」當真上前,深深作了一揖。

李惜兒嘆了口氣,道:「實在要謝,就謝老天爺吧,他有時候也許會開眼,讓好人有好報。」微微一笑,自隨校尉袁彬去了。

楊塤轉頭見到朱驥狐疑地審視著自己,忙告道:「適才闖進扇鋪行兇的一男一女便是白日闖入兵部的假軍士,正是這對男女賊人打傷了蘇台兄長和朱千戶手下校尉。」

朱驥倒也不驚訝,顯是早已猜到,只道:「我在附近遇到逯杲,他說有一男一女要殺楊匠官,我猜想應該就是那對賊人,急忙帶人趕來,卻只看到他們背影。不過楊匠官放心,我已派人去追了。」

楊塤亦是滿腹狐疑,問道:「朱千戶恰好就在附近,怎麼會這麼巧?」

朱驥倒也不遮掩,實話告道:「我是專門來找李惜兒的。她偷偷從教坊司逃走,偏偏明日皇宮壽筵表演少不了她,是以我派了人到處尋找,始終沒有消息。後來教坊司蔣瓊瓊派人知會我,說李惜兒可能在蔣骨扇鋪。這裡距離教坊司極近,她因為時常來扇鋪閑逛,跟鋪主蔣蘇台娘子很熟。適才我去過教坊司,瓊娘說她已經來過扇鋪,但蔣娘子不肯承認。我便帶人過來查看,不想正好遇上受傷的逯杲。可惜來得晚了些,不然能當場捉住那對賊人。」

楊塤問道:「李惜兒到底是什麼人,竟能勞動朱千戶親自出面尋找?」

朱驥微一躊躇,還是說了:「不瞞楊匠官,她是我手下校尉王永心的外甥女。」

王永心即是因匿名張榜公布大宦官王振罪惡而遇害的錦衣衛校尉,因其俠義之舉,其大名在北京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楊塤「啊」了一聲道:「原來是王永心的親眷。」投向朱驥的目光立時充滿了鄙夷,不無嘲諷地問道:「朱千戶親自出面搜尋捉拿舊部親眷,是為了表明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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