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相馬相隔八天回到了家中。最近為了準備光瑠的音樂會,忙得幾乎沒時間睡覺,但想到自己正在工作,正在協助一件能夠令別人陷入狂熱的事,就完全不覺得累。

只是他並沒有把目前正在做的事告訴父母,父母也沒有問他。他從高中輟學後,沒有工作,整天遊手好閒期間,父母也從來不干涉他。功一已經忘記最後一次和父親說話是甚麼時候。自從他知道父親在外面做甚麼,用甚麼方式賺錢後,就不願意再和父親說話。當時他幼小的心靈覺得父親做的事很骯葬。功一的親生母親病死的那天晚上,父親也為了這種讓人輕蔑的工作而不在家。這件事更增加了功一對父親的憎恨。功一也是從這個時期開始偏離正道,那時候他讀中學一年級。

目前的母親是功一在中學三年級時不知道突然從哪裡冒出來的女人,衣著花俏,揮金如土。女人很快就懷了孕,生了小孩。是兒子。她對生下來的嬰兒嬌生慣養,這種態度一直持續到今天。對她來說,只有那個兒子是孩子,功一根本是眼中釘。

因為功一在家裡處於這種地位,所以無論他熱中於任何事,父親和母親都無所謂,他們一定覺得只要別在外面惹麻煩就好,這一陣子他始終沒有辜負父母的期待。

他把機車停在車庫前。已經晚上十一點多了,周圍沒有人影。

當他推著機車走進車庫時,父親的車子後方轉來喀沙的聲音。

功一停好機車,戰戰兢兢地走了進去。有甚麼東西在車子旁蠕動。

「是誰?」

功一壓低聲音厲聲問道。一陣寂靜後,聽到輕微的呼吸聲。

功一鼓起勇氣向前走了一步,看到一個人影蹲在車子和牆壁之間。從人影的長髮和苗條的體形察覺是一個年輕女人。

「你是誰?」

他用比剛才稍微溫柔的聲音問道。女人抬頭仰望著他。

「對不起……我馬上離開。」

「你在這裡幹甚麼?」

女人沒有回答,垂下了眼睛,然後問他:

「請問……外頭有車子嗎?」

「車子?」

「是一輛……白色賓士車。」

「白色賓士?不,我沒看到。」

「是喔。」

女人似乎鬆了一口氣。

「不好意思,我馬上就離開。」

她想要站起來,但右腳用力時,皺起了眉頭,身體重心不穩,倒向功一。他立刻伸出雙手扶住她的身體。

「你怎麼了?」

功一探頭看著女人的臉,這時才發現她在微微發抖。

「我沒事……真的沒事。」

女人離開功一,想要走出去,但拖著右腳走路。可能她的右腳疼痛,所以咬緊牙關。

看到女人再度搖晃,功一跑了過去。

「你的腳是不是受傷了?」

「好像扭到了,但我沒事。」

說著,她轉頭看著功一,月光照在她的臉上。一雙令人聯想到貓的杏眼看著他。她的眼眸很大,散發出一種危險的味道。下巴很瘦,但並沒有很尖,臉頰的線條帶著弧度。功一立刻被她的美麗吸引了。

「但是,你的臉上有泥土……」

功一指著她右側臉頰,她像白瓷般光滑的臉上沾到了黑色泥土。

「啊!」她叫了一聲,搓了搓自己的臉。一頭長髮散落,從肩上滑到脖頸上。

「因為剛才跌倒了……」她小聲回答。

「跌倒?在哪裡?」

「沒事,」她搖了搖頭,「對不起,我馬上就離開。」

「你等一下。你家在這附近嗎?」

她露出難過的表情四處張望。

「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我會想辦法。」

「想甚麼辦法?你剛才怎麼來這裡的?」

「這個……是別人送我……」

她越說越小聲。

「你住哪裡?」他問。她稍微遲疑了一下,小聲地回答。她住的地方離這裡不遠,但走路要將近一個小時。

「好吧,」功一說完,走向機車,「我送你。這麼晚了,走路回家太危險,而且你的腳沒辦法走那麼遠。」

「但是……」

那個女人似乎有點猶豫。雖然被陌生男人送回家令她感到不安,但她也的確無法自己從這裡走回家。功一猜想她一個人住,如果和別人一起住,就可以請別人來接她。

「上車吧。」功一把機車推了出去,發動引擎後,指了指後車座,「這麼晚了,不會有警察,即使不戴安全帽也不會被抓。」

她思考了很久,其實可能只有十秒左右,但內心祈禱她願意上車的功一覺得比一分鐘更漫長。

「那就麻煩你了。」

她遲疑了一下,坐在後車座上,伸手抱住了功一的身體。最近只有小塚輝美用這種方式坐他的車子。當她的身體貼過來時,功一的後背感受到輝美所沒有的彈性。

是個成熟的女人——功一在發動機車時這麼想道。

她的公寓所在的住宅區有很多錯綜複雜的小巷,周圍都是老舊的房子,只有那一棟兩層樓的公寓是新建的,白色的牆壁上不見任何污漬。

不知道是不是腳越來越痛,她走下機車時也很費力。因為她住二樓,所以功一用肩膀扶著她走上二樓。

她皺著眉頭忍著疼痛,用鑰匙開了門。然後瘸著一隻腳走進門,立刻關上了門,只剩下十公分左右的縫隙。她隔著縫隙向功一微微鞠了一躬說:

「對不起,改天再向你道謝。」

「不,沒關係。」

功一說,她再度欠身後,關上了門。功一忍不住嘲笑自己前一刻還奢望可以進去她家坐一坐,看了一眼門旁的門牌。上面用簽字筆寫著「大津聖子」的名字。

她連自己的名字都沒問,日後要怎麼道謝——走下公寓樓梯時,功一期待著下次不期而遇的機會,卻又覺得根本不可能再見面。

但是,再度見面的機會很快就出現了。翌日早晨,當他想把機車推出車庫時,看到地上有東西閃著光。剛好是她昨天晚上坐著的位置。

撿起來一看,原來是一個金色的胸針。他覺得終於有機會去見她了。

那天晚上,功一提早下班,騎著機車直接去她的公寓。他看著門牌上的名字,按了門鈴。原本以為她可能不在家,但聽到屋內有輕微的動靜,門上的貓眼也暗了一下。

不一會兒,門就打開了,她探出頭。

「你是昨天的……」

「嗯,幸好你還記得我。」

「對不起,我昨晚太緊張了……」

「沒關係,你的腳有沒有好一點?」

「好很多了,幸虧有你幫忙。」

「是嗎?那真是太好了。」

不知道是否睡了一晚的關係,她的氣色比昨晚好多了,雙眼也炯炯有神。

「唉,我撿到這個。」

功一遞上胸針,她露出欣喜的表情。

「是我的!啊,真是太好了,因為不知道掉在哪裡,我原本已經不抱希望了。」

「掉在我家的車庫。」

「原來是這樣。」

她接過胸針開心地把玩後,眯眼抬頭看著功一。

「唉,請問要不要進來坐?雖然家裡很亂。」

功一聽到了期待中的話,忍不住思考著。雖然覺得基於禮儀,應該拒絕,但他不想錯過和她交朋友的機會。

「你請進來坐一下,不然我就太不好意思了。」

她用堅強的語氣說道,然後把門打開了。功一下定了決心,說了聲:「那就打擾一下。」然後走進了屋內。

室內只是三坪大的套房,地上鋪著木頭地板,窗邊放了一張床,旁邊放著電視和錄音機。床邊鋪了一小塊地毯,上面放了玻璃桌子。雖然她剛才說家裡很亂,但房間內很空蕩,並沒有其他東西。功一坐在地毯上時猜想,她的衣服都放在壁櫥里。

「我剛搬來這裡。」她可能察覺到功一的視線,一邊泡咖啡,一邊辯解似地說道,「所以還有很多東西沒有買齊,連洗衣機和微波爐都還沒買。」

「你在工作嗎?還是學生?」功一問。

「我剛進電腦專科學校,晚上也有打工。」

她泡好咖啡後,來到功一身旁。「謝謝。」他喝了一口咖啡,雖然並不怎麼好喝,但他客套地說了一句:「真好喝。」

「我還沒有請教你的名字,」她瞪大了眼睛,好像忘記了重大的事項,「我叫大津聖子。琵琶湖的大津,松田聖子的聖子。」

「相馬功一。」

功一故意冷冷地說道,然後用手指在桌上寫著自己的名字。

「你的名字真好聽。」聖子說。

「昨天你回去之後,我陷入了自我厭惡。你這麼親切,我卻好像把你趕回去了……」

「沒關係,你別放在心上。但是,」功一露出真摯的眼神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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