帽匠的幽靈 第五章

從早晨起就有一堆令人不愉快的事兒,他煩躁極了。瓦倫丁上班遲到了半小時,脖子上圍著圍巾,眼裡透著狂熱的光。他的鼻炎發得相當厲害,不得不在口袋裡放一塊手帕。毫不誇張地說,店員流了一天的鼻涕,他看起來疲憊又虛弱,嗓音嘶啞,人們根本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帽匠原本可以打發他回家。孩子的母親可能會認為他太殘忍,她兒子都這樣了,他還將他強留在工作崗位上。瓦倫丁自己也等著被放走。拉貝先生不忍心再留他,對他甚是同情。他的視線不離開這可憐的男孩,除非有時必須把頭轉向別處。

「你吃阿司匹林了嗎,瓦倫丁?」

「是的,先生。」

「你喉嚨里有白斑嗎?」

「沒有,先生。媽媽今天早上看過了。我的喉嚨很紅,但沒有白斑。」

幸虧沒有,因為拉貝先生極容易感染咽炎,而現在可不是得咽炎的時候。瓦倫丁的這次感冒太滑稽了,如今雨已經停了,天氣晴朗。然而,天確實冷,直到上午九點,過路行人的呼吸還能形成一團霧氣。

他去買報紙時,給瓦倫丁帶了些薄荷膠回來。上午有兩三次,他在店鋪裡間對那孩子說:「您稍微休息會兒吧。別待在櫥窗那邊。到爐子邊上去。」

窗邊的空氣已經結成冰。

露易絲也令他不省心。她昨晚和往常一樣九點回來,回來之後就一直板著臉。這是周期性的。這或許和她體內的某個生物鐘相吻合?然而,他注意到,她基本上是在從沙朗探親回來之後才會這樣。

可能那裡有人惹她生氣了,父母,戀人,或者女友。拉貝先生付的酬金不低。他沒有對她提出的酬勞表示異議。他隨她吃自己想吃的東西,也極少對她提出批評。即便如此,她還是找到了怨恨他的理由?誰能猜到她倔強的腦袋裡面發生了什麼?

他從她的步態,從她擺弄物件的方式看出了她的這份情緒。

這又能對帽匠造成什麼影響呢?

作為對這些小煩惱的補償,他把自己那篇文章投進中心郵局的郵箱。他在報紙的頭版,看到一份勉強才排下的通告。

拉羅謝爾市長,榮譽勳章獲得者,懇請市民群眾在十二月十三日星期一那天晚上格外小心。一個多月來,使全城陷入恐慌並且已經造成六位受害者的犯罪分子宣告在這一天會有一樁新謀殺。他可能是虛張聲勢,但大家還是小心為宜。我們尤其要提醒女士們不要在入夜之後單獨出門,提醒母親們不要讓孩子外出。

市政府會組織力量護送女性辦公室職員、售貨員和工人回家。

巡邏力量將得到加強。

他看了看對面:卡舒達斯家沒什麼值得他注意的。卡舒達斯正熱火朝天地工作,幾乎連頭也不抬一下。

這就是全部情況?還有一個細節:下午三點,天空漸漸變成玫紅色,一輪銀色的滿月出現了。

這一晚,卡舒達斯的行動異於往常。

「您走時把門關上,瓦倫丁。」

「好的,先生。」

拉貝先生瞥了一眼另一幢屋子,故意放慢腳步。等到帽匠走出百來米之後,小裁縫終於走出家門。從前的傍晚,他可沒等那麼久。

拉貝先生進圓柱咖啡館,和尚特羅、卡耶、洛德還有老闆奧斯卡都握了手。

「我一邊等您,一邊先幫您抓了牌。」老闆說著站了起來。

「我今天沒空打。」

「喝杯果子蜜,萊昂。」醫生堅持道。

「馬蒂爾德感冒了,我答應她馬上回去。」

卡舒達斯在做什麼?咖啡店的門還沒被打開。從前幾次,他都在帽匠進門沒多久就進來了。加布里埃爾想像以往一樣為他脫掉大衣,被他阻止了,因為他的口袋裡裝著沉重的鉛管。

「我只待一小會兒。」

洛德愚蠢地調笑道:「看來你也怕勒脖殺手!再這麼下去,整座城都要歇斯底里了。」

卡舒達斯會在做什麼呢?拉貝先生在布雷街角拐彎的時候,他還跟在後面。

他一口吞下他的紅石榴必康。

「來杯果子蜜吧,」尚特羅再次懇求道,「就一起打到第四盤。」

他不得不拒絕。出發的時間到了。月光下的石板路幾乎是白的,清越的光將暗影和屋頂都剪得清晰無比。

他第一次感到心神不寧。他走的時候,覺得人們似乎在談論他。說他什麼呢?他穿過軍隊廣場上的堤道,來到雷奧米爾大街,這時候才聽到身後有腳步聲。他回頭,看見了小裁縫的影子。

如此看來,小裁縫蓄意改變了行動方式。他沒走進咖啡館。他和其他人一樣,知道兇手今晚要襲擊第七位受害者,料到帽匠只會在圓柱短暫露面。他想過為了避免自己引起注意,放棄再次跟蹤帽匠嗎?

小裁縫看到皮雅克警長在咖啡館裡?這不太可能。皮雅克這天不大會去咖啡館。他應該正帶領整個司令部,忙於加強警力和領導志願巡邏隊。

拉貝先生從警察局經過,來到主教府對面的小廣場,等待目標出現。這棟老舊的灰色石頭建築里有燈光。卡舒達斯小心翼翼地和他保持著五十來米的距離。

帽匠非常興奮,難以冷靜下來,差點放棄行動回家,因為他編造了馬蒂爾德的情況後就不好再回咖啡館了。

他感到十分沮喪,因為他背叛了自己。他做了所有能做的事。他連續幾個星期不允許自己有任何的鬆懈,想到了一切情況,最微不足道的細節。可以說他克服所有痛苦,一往無前。

他來到了終點。今晚,一切都會被了結。他已經做好面對意外風險的準備,因為聖於爾敘勒嬤嬤應該是和另一位修女結伴而行的。鉛管就是為嬤嬤的同伴準備的。他會先把她擊暈,然後專心對付那位從前的阿爾芒蒂娜·德·歐特布瓦。她穿著百褶長袍,肯定沒法跑。他也無法想像她聲嘶力竭地喊叫。

操作起來應該很微妙,很難。他必須精確、冷靜。昨晚,他還帶著一種快感構思這件事,不帶任何緊張情緒地考慮到小裁縫的在場。

但從今天早上開始,他為什麼感到像是有一個魔咒在阻撓自己?廣場中央白得如同牛奶浸潤過一般。巡邏隊從街上走過,他認出一個魚商的身影,那個魚商幾乎永遠都是醉醺醺地橫行鄉里。

正常情況下,那兩個修女這時候應該在主教府。這是聖於爾敘勒嬤嬤的大日子。她從不失約。馬蒂爾德以前常對他說起,他自己在上個月也求證過。

上一次,她在六點差一刻離開主教府。然而,六點差一刻已經過去了。現在已經快六點了,石頭房子里的燈光沒有任何變化,也聽不到任何聲響。拉貝先生徒勞地盯著那扇一直也不開啟的門,卡舒達斯時不時會跺兩下腳來取暖。

帽匠的腳也很冷。但他將全部注意力集中在聖於爾敘勒嬤嬤身上。她難道沒有發現,勒脖殺手的所有受害者都是她從前的同班同學?

她不看報紙嗎?即便是這樣,別人也會對她講的。那些名字都是她熟悉的。其他人沒想到去做對照分析尚說得通。但是她呢?

十二月二十四日已經不遠。這個日子必然會喚起她的一些回憶。

他不能去敲主教府的門,問修女在不在那裡。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六點的鐘聲敲響了。這麼長一段時間裡,卡舒達斯在想什麼呢?他會思考的。拉貝先生甚至認為他開始了一種新的思維方式。證據就是他新的行動方式。

他想要那兩萬法郎,這符合人性。他跟蹤帽匠,希望後者最終會犯下一個錯誤,他能獲得一個證據,並以此獲得懸賞。

但他想到了哪些細節?這是拉貝先生想要了解的。比如,主教府對他這個來自近東的小人物意味著什麼?

聖於爾敘勒嬤嬤沒有出現。她很可能不在那兒。她沒離開修道院。是出於謹慎還是有其他理由已經無關緊要了。主教大概是去旅行了,但這似乎說不通。拉貝先生讀報很仔細,高級教士如果出行,報紙通常會報道。

真相或許稀鬆平常。修女可能和瓦倫丁一樣感冒了,喉嚨疼。

他不可能一直待在那兒。他等著六點一刻的鐘聲敲響,然後便往回走。他焦慮,煩惱。

但他心中不止有這兩種情緒。拉貝先生認為卡舒達斯怎麼想無關緊要。否則,拉貝先生早就對他用上了琴弦。小裁縫不明白主教府意味著什麼。若是某個在這座城裡長大的人,而且這人還有個姐妹在修道院,也許現在已經想到什麼了。

一個可憐的亞美尼亞匠人可想不到什麼。拉貝先生不怕卡舒達斯。他不怕任何人。證據就是,他故意將第七位受害者遇害的時間公之於眾,使自己的任務變得更加困難和危險。

露易絲在家,他不想比平常提早回家。她沒有推理能力,這一點他確定,但是他不想留下任何破綻,不想在那個女孩空洞的雙眼裡讀到驚訝。

他從大鐘下走過,趁著近距離內沒有任何人,把鉛管扔進港口的水中。河岸兩邊,一些小咖啡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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