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爾之死 第二部 第四章

他最後一次看時間是十點差十分。現在克里斯蒂娜幾乎不可能還沒給瑞安打電話。她大概會對他說自己很擔心,因為他還沒回去。瑞安可能也已經打電話給警局。至少克里斯蒂娜肯定已經這麼做了。或許她還借了一輛車自己出來找他了?但是去哪兒找?在這種情況下,她大概只有去堂兄家借車。

即使她真這麼做了,這個時候應該已經回到家了。利奇菲爾德一共只有三四家酒吧,兩家餐館。沒人會想到去他和安娜·莫勒吃熱狗的那種咖啡廳問一下。

他沒醉,一點也沒醉。他大概喝了六七杯(其實他已經記不清了),但這些酒沒對他起任何作用,他依然清醒,對目前的形勢有非常清晰的認識。

人們如果知道他和瑞安的秘書在一起,立刻就能找到他,因為他們一到「小雅居」,安娜就給母親打了電話。他沒敢跟著她去電話間。他也不敢問她是否說到了他,以及他們所在的地點。還是小心為好。

半個小時前,她說了一句奇怪的話。她此刻已經滔滔不絕。她喝得不比他少。事實上,不想走的人是她,他已經兩次提出要送她回家。她咬著他的耳垂,突然說出心裡話:「您得慶幸我在驗屍官處工作。現在這個時候沒幾個女孩敢和您約會!」

「小雅居」並不完全符合他在讀報紙時的想像。報上只說到酒吧,沒提到裡面的第二個大廳,而這一個廳才更重要。其他地方大概也有這種布局,這種布局應該很流行,因為從沒來過這裡的安娜·莫勒直接就把他帶到第二個廳。

這裡比外面那一間光線更暗,天花板上只有幾個像星星一樣的小燈泡照明,外圍是一圈小包廂,每個包廂里有一條半圓形的凳子和一張小桌子。

第二個廳裡面幾乎沒有人。大概周六和周日光顧的人才比較多。有一段時間,只有他們兩個人。侍者穿的不是白制服,而是襯衣,袖子卷了起來。他的頭髮是純正的棕紅色,顯然是義大利裔。

他在貝爾被害當晚見過一對奇怪的男女顧客。阿什比以為他會注視自己,或者問幾個問題。然而什麼也沒有。所以看來安娜和他是正常顧客。安娜絕對是。她在這兒十分愜意,自在地狂飲。跳舞間歇,她把整個軀體往他身上貼,他覺得一側身體都麻了。她喝完兩杯酒,便去舔他的耳朵,或者乾脆咬上去。

他們在哪兒?他們已經看不見吧台,但是侍者可以通過門眼窺見他們。阿什比每次聽見旁邊的門被打開,都以為進來的是一位警察。他發現,在吧台的角落,有一台小收音機在悄悄地播放音樂。危險也可以來自那裡。人們肯定在找他。也許他們認為他正在逃亡,於是更加認定是他殺了貝爾?

他沒做任何事情去改變或者影響形勢的發展。安娜對他說出一曲歌名,他把錢放在自動唱機里。這個機器的發出流暢而多彩的光影在他們周圍迴旋,令他浮想聯翩。

安娜強迫他跳舞。每隔十分鐘她就要跳一次,尤其當其他包廂里有情侶出來時。有兩個包廂已經被佔據了大概半個小時。其中有一個女孩身材矮小,穿著黑衣,跳舞時嘴就粘在舞伴的嘴上,整場舞都沒離開過,彷彿她通過嘴唇懸掛在了那個男人身上。

他一路看過的那些招牌閃爍的酒吧里,都在發生這樣的事嗎?

他跳著舞,從安娜的皮膚里嗅到脂粉味,還有唾液的氣味。她以一種非常巧妙的姿勢倚附在他身上,動作果斷,不隱藏自己明確的目的,一旦達成,便大笑一聲離開。

她對自己很滿意。

警察真的在找他們嗎?

克里斯蒂娜永遠也想不到他此刻正和一個姑娘在這裡。瑞安帶著這個姑娘去他家詢問時,他第一眼就注意到了她豐滿的大腿。他不該把她帶走。這是一次心血來潮。他沒想到她會接受,她會當真。他喝完第一杯之後,試圖修正自己的錯誤,提議送她回去。

太晚了。她大概每次都是這樣。他問她:「您和瑞安約會過嗎?」

她先是一陣放聲大笑,令他尷尬不已,然後說:「您以為呢?我還是處女?」

看到他表情嚴肅,她故意逗他。

「坦白回答我。您以為我是處女?您現在還這麼認為?」

他沒有立刻明白她到底要幹什麼。他支支吾吾半天。那可憐的姑娘費了好大一番周折才得到答案。然後她下意識地看了一下門眼,確定侍者沒在看他們。

這和他想的不一樣。他對她已經沒有慾望。他想像中的景象完全不同,他想像中的莫勒小姐也不是這副模樣。

貝爾是什麼樣子呢?

他努力想回憶起她躺在地上的樣子,但怎麼也想不起來。安娜肯定猜不到他此刻在想這些。

那個哭著喝酒的女孩,也就是侍者對警察說的那一位,大概很不一樣。她來到酒吧的第二個廳了嗎?他試圖回憶起證詞的細節。

他的臉通紅,他自從在利奇菲爾德和安娜一起上車之後,胸口就悶得透不過氣來。他本以為喝點酒就好了,但是酒精沒起任何作用。這是神經質的躁動,有時呼吸會中斷。他想要緩解這種狀態,就像在坡道上剎車。

安娜·莫勒主導著事情的發展,她可能很擅長此道。

「噓!」他每次說要走,她都是這個反應,「別這麼沒耐心。」

他懂的。她以為他想快點離開酒吧,進行別的活動,那些活動得在別處發生。通常是在車裡。

他對安娜的想法有點兒害怕,所以也開始拖延離開的時間。然而,已經身處這樣的境地卻不進行到底,是不是太蠢了?

如果這一天卡茨沒在家,他大概就丟下安娜走了。他有自己的打算。到家之前,他會把車停在大路邊,悄無聲息地慢慢靠近。他曾觀察過那些工人工作。他知道哪裡有電線和警報器。二樓有一扇窗戶是磨砂玻璃,窗戶裡面是卧室,那扇窗戶從來都不會關緊,工人也沒在裡面安報警裝置。需要一部梯子,但他的車庫裡就有。

他踮著腳尖進入房間後,會用世界上最溫柔的聲音低聲說:「不要害怕……」

熟睡中的希拉會將會認出他。她一點都不會驚慌。她只會激動得語無倫次:「是您?」

因為他覺得她在等他,確信他有一天會來。她會在黑暗中伸開溫暖的雙臂,兩個人沉淪在深情的擁抱中,彷彿墜入了深淵。那是如此非比尋常和激動人心的感覺,簡直可以為之去死。

「你在想什麼?」

「沒什麼。」

「你還是那麼沒耐性?」

他思考該怎麼回答。

「我敢打賭你害怕了。」

她又一次將全身的重量倚靠到他身上,把玩起他的領帶。

「你跟瑞安說的那些話,是真的嗎?」

他想像希拉時為什麼會在最後想到貝爾,想到她躺在自己卧室地板上的樣子?這不是他第一次想像這個故事。他從來沒想到過別的結局。故事的高潮不該是這樣。

他皺起眉頭,正在記憶里搜尋洛蘭的話。

「他們所謂的愛情,不過是一種骯髒的本能,別無其他……」

這句話或許適用在希拉身上。他想像中的故事似乎也適用於下面這句話:

貝爾的母親又說:「似乎『愛情』就能洗白他們的罪孽,似乎這樣他們就清白了。」

安娜舔著他的臉頰,吮著他的唇,這也是他的罪孽么?她以同樣的方式挑逗所有約她出去的男人。她是如此想要顯示自己的體貼,想要讓他開心。

「再來跳一曲,你願意嗎?」

他已經搞不清楚自己急於離開是為了她想的那件事,還是為了儘快結束這個夜晚。或許兩個目的都有。他的思維相當清晰,比平時更敏捷,但是酒精讓他的動作變緩慢了。

「你看見了嗎?」

「沒有。什麼?」

「那兩個人,左邊。」

一個小夥子和一個小姑娘並排坐著,男人的手臂環著同伴的肩膀,女孩的頭靠在他身上。兩個人都一動不動,也不說話,睜著眼睛,臉上是一種寧靜的陶醉神情。

他從來沒有這樣過。他大概永遠也不可能這樣。和希拉,他或許還有機會。但那隻能是短暫的一刻。

他已經預感到自己今晚回不了家了嗎?他沒有對自己問這個問題。他付錢給侍者,看到後者手臂上的美人魚文身時,立刻感到一陣暈眩。那種不適感就好像站在一條雙向各有三列汽車的公路上,回憶一些正在遠去又在招手的身影。

在穿過酒吧之前,安娜幫他擦去嘴巴周圍殘留的口紅。走到外面,安娜便自然而然地挽起他的手臂,走過燈光明亮的停車場。

地上的雪已經很厚,腳踩不到地面。車上也布滿晶瑩的雪。他打開覆了冰雪的車門時,已緊張得手指發顫。

這件事就要這樣發生了?安娜並無驚訝。他想起以前在別人車后座看到的那些模糊的臉,而她上的正是車后座。

他心裡很想,因為他已經一步步走到這裡了。他在一生中曾無數次地期待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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