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爾之死 第二部 第一章

他發現這句話已經成了一種魔咒,並且讓他感覺受到了侮辱。他看到克里斯蒂娜和他耍手段也感到恥辱。很明顯她什麼都明白。他們兩人之間的這場遊戲已經變得錯綜複雜。

為什麼她因為買菜或其他事情出門時,他就想走出儲藏室,就像一隻走出洞穴的動物?一旦圍在巢穴周遭的這棟房人去樓空,他就感到不安全了嗎?

他似乎害怕遭受突然襲擊,雖然他並未看到有什麼襲擊。不是這樣。他的反應完全是神經質的。然而,其實他最喜歡一個人待在客廳里,俯瞰樓下的小道。

他給自己找了個位置,就是在壁爐前。每天早上,他都會在裡面堆滿木柴,似乎非常怕冷。

他一聽到有汽車開上斜坡,就走到窗邊,努力不露出全身,就為了捕捉到克里斯蒂娜還沒來得及調整的表情。她不會不知道他在窺伺,總是一副自然、淡定的表情,走下汽車,走上台階。只有一次,她在開門後假裝才發現他,興奮地問道:「沒有任何人來過?」

這場遊戲有其規則,兩人各自想方設法使自己的技藝日臻完善。

「沒,誰也沒來。」

「也沒有電話?」

「也沒有。」

他很確定,她之所以這樣說話,是為了替他掩飾尷尬,打破籠罩著他的那份沉寂。從前,她從不沒話找話。

他感到無所適從,便跟著她來到廚房,看著她把買來的東西丟進冰箱,一直試圖在她臉上找到一絲情緒流露的痕迹。

「你遇到什麼人了嗎?」最後他望著別處問她。

「什麼人也沒遇到,我發誓。」

「什麼?上午十點雜貨店裡竟然一個人也沒有?」

「我是說,沒遇到什麼特殊的人。反正我沒注意到。」

「所以你沒說過話?」

這句話是把雙刃劍。她意識到了。他當然也知道。這句話讓情形變得很微妙。如果她承認沒和任何一個大活人說過話,他會推測她感到羞恥,或者人們都避著她。如果她和某個人說話了,為什麼她剛才沒有立刻承認,沒有告訴他自己說了什麼話?

「比方說,我看到了露西·魯尼,她丈夫下周回來。」

「他去哪兒了?」

「芝加哥,你知道的。三個月前,他被老闆派去芝加哥了。」

「她沒說什麼特別的話?」

「只是說他要回來了,她很高興。如果這樣的事還要發生,她就和他一起去。」

「她沒說起我?」

「沒提到。」

「就這樣?」

「我看見了斯卡伯勒太太,但只是遠遠地和她打了個招呼。」

「為什麼?因為她是個長舌婦?」

「不是。因為她在商店另一頭,我不想在肉鋪里再排一回隊。」

她非常冷靜,沒有流露出一絲不耐煩。她的溫柔已經令他怨恨。他希望她最終會因為惱怒說出真實的想法。應該認為她把他看作是病人了嗎?或者,關於那些醞釀中的對他不利的陰謀,她知道得遠比表現出來得多?

他沒有被迫害妄想症,沒有一個人胡思亂想。

只是,他開始懂了。

他是從星期六早上開始懷疑她的,她正從市場回來。路很滑。他走到窗邊向外看。那是他第一次有意識地這麼做。他本來想去幫她拎袋子、盒子。然而,她關上車門時——沒看見他,所以不知道他在那裡,因為這是第一次——目光停在房子的某一個點上。他察覺她突然吃了一驚,臉刷地白了,呆愣了一秒鐘,然後恢複儀態。

她再次抬起眼睛時看見了他,這一切發生得非常快,彷彿是一個自動的過程。一個微笑浮上她的嘴唇,彷彿是專門為進門準備的。

「你看到了什麼?」

「我嗎?」

「是的,你。」

「什麼時候?」

「就剛才,看著房子正面。」

「我能看到什麼?」

「有人對你說了什麼嗎?」

「沒啊。怎麼了?你想別人對我說什麼?」

「你剛才看起來很意外,很吃驚。」

「可能是太冷了,車裡開了暖氣,一開車門就打了個激靈。」

她撒謊了。更早些時,他看見卡茨家的一個女傭也盯著他們家房子上的某個點看。他沒在意,以為那女孩發現了一隻流浪貓。現在,他開始留心這件事了。

他想出門,克里斯蒂娜試圖攔住他,因為他沒戴帽子,沒穿外套,腳上也沒套雨靴。他差點兒在台階上滑到。

他看見了。是在轉角的一塊石頭上,大門的右邊,非常顯眼,一個碩大的M,是用瀝青刷上去的。刷子散了,字母看上去非常醜陋,不懷好意、陰險可惡。當然是「兇手」 的意思。就像海報上的字!

對門的傭人已經看到了。希拉·卡茨應該也看到了。她丈夫在安裝完新鎖和報警系統之後就立刻走了。奇怪的是,從那以後,斯賓塞就沒再見過希拉。沒再見過正臉,沒再見她出現在窗邊。有時能看見一個立刻消失的身影,有時能看見在房子深處有一個漸漸模糊的輪廓。

卡茨禁止她露面或者向外看嗎?他這麼做是專門針對阿什比個人的嗎?卡茨對她說起這位鄰居了?

老霍洛威先生在前一天,也就是周五有了新發現。他還是在下午來,好像路過那樣,在起居室里坐了好久。他談的更多的是天氣,而不是案子。前一天密歇根州發生了一次鐵路事故。最後,他站起來,嘆了口氣。

「我想我還得請您允許我去舍曼小姐的房間待上幾分鐘。那個房間已經成了我的魔咒,不是嗎?我總覺得會在那裡找到被漏掉的線索。」

他在裡面待了很久,悄無聲息,可能一動不動,因為斯賓塞沒聽到任何聲響。最後,阿什比回到儲藏室。克里斯蒂娜回來之後,就待在廚房。房子里所有的燈都亮著。

他從學校回來之後,就沒碰過車床,也沒碰過細木工作台。從前,他夢想能有幾天空閑,可以持續地沉浸在一項活計當中。他現在從早到晚沒事可做,卻想都沒想起這事兒。他所有的活動就是整理擱架上和抽屜里的東西。他還開始在紙上寫些筆記,幾個名字,幾段不連續的句子,幾幅只有他一個人能看懂的草圖,也許他自己也看不懂。

已經有好幾頁紙了。一些已經撕了,但他又寫了些筆記。

有人敲門,他立刻喊請進,因為他知道是霍洛威先生,他很想再見到霍洛威先生,並且已經準備好兩隻杯子:這是一個新近形成的習慣。

「請坐。我還在想您要是沒和我道別就先走了,我會感到奇怪的。」

他倒上威士忌,放了冰塊,看著老警察,不知道該何時停止往他的杯里倒蘇打水。

「謝謝,夠了。您瞧,連我自己都意外,原來我真的沒猜錯。」

霍洛威先生坐下來,舒展開雙腿,手拿酒杯,坐在那張老皮圈椅里。它能帶來的那種私密的舒適感和一雙舊拖鞋如出一轍。

「我說不出是什麼,但案件中始終有什麼東西令我不安。我想我上一次對您說過,我們可能永遠也無法破案。今天我仍然不是十分樂觀,但我至少發現了一個線索。我敢發誓,那個房間里還有一些東西等著我們去發現。」

他嘆了口氣,從背心口袋裡取出一樣東西,放在阿什比面前的桌上,沒有立刻看向阿什比,也沒有立刻發表評論,只是看著自己的杯子,緩緩地吞下一口威士忌。

桌子上的東西,是家裡的三把鑰匙之一。

矮個子警察終於低聲說道:「您自己有一把,對吧?您太太也有一把,貝爾·舍曼也有。所以我剛才找到的就是她的那一把。」

阿什比沒有反駁。他有什麼理由反駁?他沒有什麼要隱藏的,也沒什麼可害怕的。令他尷尬的是,霍洛威刻意不從正面看他,他不知道自己該以什麼態度面對這個線索。

鑰匙增加了他的嫌疑?

「您知道我是在哪兒找到的嗎?」

「房間里,您已經說過了。」

「我以為自己在前幾次來訪時已經把每個角落都找遍了。那些專家,以及埃夫里爾的人,都以為沒遺漏任何角落。然而,就在剛才,我坐在房間中央,注意到書架上一堆書中間有一個黑色手包。您知道這個包嗎?」

「我知道。貝爾有兩個包。您給我看的這隻麂皮的,她盛裝打扮時才用,另一隻是平時用的。」

「好吧!所以鑰匙是在黑包里。」

阿什比想到卡茨太太的證詞。霍洛威看出他在想什麼。顯然,老警察接下來的話與此相關:「很奇怪,是吧?」

阿什比提出了異議。他是不是不該這麼做?

「您忘了她從來沒說自己看清了貝爾遞給男人的東西。如果我沒記錯,她說她猜可能是把鑰匙。她甚至沒確認遞東西的就是貝爾曼·舍曼本人。」

「我知道。人可能是她,但東西肯定不是這把鑰匙。對了,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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