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拉芒人家 第七章 三點鐘的空白

麥格雷回到酒店吃午飯時,老闆告訴他郵差送來一封寄到這個地址的挂號信,但他不願意把信留在這裡。

無數煩惱不遺餘力地煩擾他。警長還沒在桌邊坐下來,就打聽同行的消息。沒有人看見他。他讓人給酒店打電話。那家酒店回覆說他一個半小時前就離開了。

這不要緊。麥格雷沒有權力給馬謝爾下指令。但他十分願意建議馬謝爾別讓那個船主離自己的視野太遠。

兩點鐘,他在郵局拿到挂號信。一件愚蠢的事。他買了些傢具,但拒絕付款,因為它們不符合要求。供貨商責令他付款。

他需要半個小時來寫一封回信給供貨商,然後再寫一封信給他太太,告訴她該怎麼處理這件事。

他還沒寫完,就有人打電話給他。司法警察局的局長問他打算什麼時候回去,並請他寫信回去,告知手上兩三個案件的一些細節。

雨一直在下。咖啡館的地板上鋪了一層木屑。這個時段一個人也沒有,所以侍者也利用這個時間寫信。

一個可笑的細節:麥格雷討厭在大理石桌子上寫信,但是這裡沒有別的桌子。

「打電話去火車站酒店問一下是否仍然沒見到警員。」

麥格雷正為一種隱約的壞情緒所苦,更令他惱火的是,這沒來由的情緒並非針對某個具體的人。有兩三次,他走過去將額頭貼在水汽模糊的窗玻璃上。天空變得明亮了些,雨點也變稀疏了。然而泥濘的河堤依然荒涼。

將近四點,警長聽到一陣汽笛聲。他跑到門口,看見一艘拖船自從洪水開始以來,第一次吐出濃重的蒸汽。

水浪還是很大。苗條又輕盈、和小駁船相比堪稱純種馬的拖船離岸,船首揚起,整艘船幾乎直立起來。那一瞬間,麥格雷覺得它會被大浪捲走。

又一陣汽笛聲,更尖銳。拖船船首再次揚起,一條纜繩在其身後拉緊。第一艘平底駁船脫離那停泊著的輪船群,橫甩在默茲河上,兩個男人正將全身的力量壓在船舵之上。

在五六分鐘時間裡,顧客們從各家咖啡館出來,在門口聚攏,然後加入到操船起航的隊伍中。又有兩三條小駁船出征了,划出一個半圓。忽然,在一聲激昂的汽笛聲中,拖船向著比利時的方向沖將出去,在其後面的駁船,勉勉強強維持著直線航行。

「北極星」號不在出征隊列里。

……我麻煩您再讓人去一趟我家,理查德—勒努瓦大街,那些傢具……

麥格雷用一種不太正常的緩慢速度寫著,他那過於粗大的手指似乎要將細細的筆按進紙裡面去。他寫下的字非常小,卻很粗,遠遠看去,就像一堆黑點。

「佩特斯先生正騎摩托從這兒經過……」侍者說道,開了燈,拉上櫥窗的帘子。

四點半了。

「在這樣的天氣里騎上兩百公里是需要勇氣的!他渾身濺滿泥漿,包括眼睛!」

「阿爾貝!電話!」老闆娘喊道。

麥格雷在信上署名,將信塞進信封。

「是您的電話,警長先生!巴黎來的……」

「喂!喂!是,是我……」

麥格雷試圖控制住自己的壞情緒。電話那頭是他太太,問他什麼時候回家。

「喂……有人為傢具的事到家裡來過了……」

「我知道!該做的事我已經做了……」

「還有一封來自你英國同行的信……」

「是的,親愛的!那封信不重要……」

「那裡是不是很冷?多穿點衣服……你的感冒還沒完全好……」

他為什麼被一種幾近痛苦的不耐煩所折磨著?有種隱約的感覺。他待在這個小隔間浪費時間時似乎錯過了什麼事。

「我三到四天之後回巴黎。」

「這麼快!」

「是的……擁抱你……再見……」

他問咖啡館的人在哪兒可以投遞信件。

「就在街角上,煙草局那兒。」

天黑了。默茲河裡只看得到路燈的倒影。警長看到有個人影靠在一棵樹的樹榦上,吃了一驚。因為這不是在風中乘涼的季節。

他把信扔進郵筒,原路折返,看見那個人影離開樹榦。他在路上走著,陌生人跟在他身後。

麥格雷快速向後幾步,一把抓住男人的衣領。一連串動作完成得非常快。

「你在這裡幹嗎?」

他抓得更緊了些。陌生人的臉充血了。麥格雷放開手。

「說話!」

他看清對方的臉後大吃一驚。對方逃遁的目光令他不自在,更令人不自在的是對方露出的微笑。

「你不是『北極星』號的夥計嗎?」

對方熱烈地點頭確認。

「你在監視我?」

那傢伙過長的臉上是一種混合著害怕和快活的神情。船主不是告訴麥格雷,他的夥計頭腦簡單,還會發癲癇嗎?

「不要笑了!告訴我你在這兒幹什麼……」

「看著您。」

「是你老闆派你來監視我的?」

不可能去對這可憐人兒動粗。他處於身強力壯的年紀,但因此更顯得可憐。他二十歲。沒刮鬍子,但是鬍子稀少,那細細的金色絨毛不到一厘米長。他的嘴比正常人的嘴巴大一倍。

「不要打我……」

「來!」

好幾艘駁船挪了位置。幾個星期以來,船上第一次一片忙碌,因為人們正在為出發做準備。只見女人們忙著去採購食物。海關人員來來往往,不時登上船隻。

其他船隻紛紛出發,「北極星」號顯得越來越孤單,船首離河岸沒多遠。船艙里透出一點亮光。

「往前走過去!」

要通過一個橋板。就是一塊木板,太軟,也不穩定。

船上一個人也沒有,雖然點著一盞煤油燈。

「你老闆把星期天穿的衣服放在哪兒了?」

因為麥格雷已經猜到櫥櫃里肯定亂得不一般。

夥計打開一個櫥櫃,驚呆了。他看著船主早上還穿著的衣服掉在地上。

「他的錢呢?」

夥計猛烈搖頭。這個傻瓜不知道!船主背著他藏錢!

「行了!你可以待在這兒。」

麥格雷出去了,低著頭,撞到一個海關人員。

「您沒看見『北極星』號那個人?」

「沒有!他不在船上?我以為他明天一早就會出發。」

「這船是他的?」

「這輩子都不可能!這是他一個表兄的,住在弗雷馬爾。一個和他一樣古怪的人……」

「他這樣開船能掙多少?」

「一個月六百法郎?可能稍微再多點兒,加上走私……但不是很多……」

弗拉芒人的屋子已經亮了燈。不僅店鋪窗子里有燈光,二樓也有。

幾分鐘後,雜貨店的鈴響起來,麥格雷在門墊上擦了擦腳底,對著已經從廚房跑過來的佩特斯太太喊道:「不必麻煩!」

他走進餐廳,看見的第一個人是瑪格麗特·范德維爾特,她正在翻一本樂譜。

她穿著淺藍緞子裙,比任何時候都更顯輕盈。她對警長露出歡迎的微笑。

「您來找約瑟夫?」

「他不在這兒?」

「他上樓換衣服去了……在這樣的天氣里騎摩托趕路簡直是瘋了!而且他的身體已經那麼弱,又因為學業過度勞累……」

這不是愛情!這是崇拜!她想必可以幾個小時一動不動地一直凝視著那個年輕小夥子!

到底是他的什麼特別之處喚起這樣的感情?他的姐姐說起他也用諸如此類的字眼。

「安娜和他在一塊兒?」

「她在為他準備衣服。」

「您到了很久了?」

「一個小時。」

「您知道約瑟夫·佩特斯要回來?」

一陣輕微的慌亂,也就持續了一秒鐘。她馬上接上話頭:「他每周六都回來,在同一個時間。」

「家裡有電話嗎?」

「這裡沒有!我家當然是有的!我父親一天到晚都要用。」

她開始讓麥格雷不喜歡了,他不知道為什麼。或者更準確地說,是開始讓他感到煩了!他不喜歡她娃娃般的作態,那不自覺就孩子氣的說話方式,和她刻意表現的天真眼神。

「瞧!他下來了……」

他們聽見樓梯上有腳步聲。約瑟夫·佩特斯走進餐廳,乾淨,整潔,頭髮上還留著打濕過的梳子留下的痕迹。

「您在呀,警長先生……」

他沒敢伸出手去。他轉向瑪格麗特。

「你還什麼都沒招待人家哪?」

店鋪里好幾個人說著弗拉芒語。安娜也進來了,很寧靜,微欠了欠身,這大概是在修道院里學的。

「真的嗎,警長先生,據說昨天晚上發生了一出鬧劇,在咖啡館?我知道那些人愛誇大其詞……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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