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拉芒人家 第六章 榔頭

麥格雷決定睡個懶覺,倒不是發懶,實在是沒什麼事可做。大概十點左右,他被鬧醒了,十分不悅。

最初是因為有人粗魯地敲門,這是他深惡痛絕的事。後來,他在昏昏沉沉中聽見雨落在陽台上噼噼啪啪的聲音。

「誰在外面?」

「馬謝爾。」

警員報自己大名的語氣,好像在吹勝利的軍號。

「進來!去把窗帘拉開……」

麥格雷待在床上,看見灰暗的白晝射進青藍的光線。樓下,一個賣魚的小販正在和酒店老闆交易。

「有消息!今早我起床後就收到一封郵件……」

「等一下!你能在樓梯上喊一聲,讓人給我把早餐送上來嗎?這裡沒有按鈴服務……」

麥格雷還是沒有離開床,他拿起邊上已經裝滿的煙斗,點燃。

「誰的消息?」

「熱爾梅娜·皮埃博夫。」

「死了?」

「確定無疑!」

馬謝爾興奮地說道,從口袋裡掏出一封信,四頁大開紙,還帶著官方附頁。

「由於伊 檢察院轉交布魯塞爾內政部。」

「由內政部轉交巴黎總安全部。」

「由總安全部轉交南錫機動特警隊。」

「轉交身在吉維的馬謝爾警員……」

「長話短說,可以嗎?」

「好吧,簡單來說,他們在於伊把她從默茲河裡打撈上來,也就是說在離這兒百來公里的地方。這是五天前的事情……他們沒有立刻想到我發給比利時警方的關於提供案件情況的請求……不過我會慢慢告訴您的……」

「可以進去嗎?」

服務員端來咖啡和羊角麵包。她出去之後,馬謝爾繼續說:「今天是一月二十六日,一九……」

「不,老兄!直接說發現的情況……」

「好吧!差不多可以確定是被謀殺的。不是理論上的確定,而是物理上的確定……聽著:」

「我們能夠判定,屍體在水裡滯留的時間應該為三周至一個月……屍體的……」

「簡單說!」正在吃東西的麥格雷吼道。

「腐爛情況……」

「我知道!結論呢!給我描述!」

「有一整頁……」

「什麼?」

「描述……好吧,既然您不想聽……現在還不是絕對定……但是有一件事是肯定的:熱爾梅娜·皮埃博夫在浸沒到水中之前很久就已經死了……醫生說:兩到三天之前……」

麥格雷始終拿羊角麵包蘸著咖啡,邊吃邊盯著長方形的窗戶看,馬謝爾還以為他沒在聽呢。

「您對這些沒興趣?」

「繼續。」

「有詳細的屍檢報告……您願意……不要?那好!還剩下最重要的一點……屍體的腦袋完全破裂,醫生認為可以確定這就是死亡原因,兇器為鈍器,比如榔頭或鐵塊……」

麥格雷從床上伸出一條腿,接著是另一條,對著鏡子照了一會兒。他開始用剃鬚刷往臉上塗肥皂。在他剃鬍子時,馬謝爾警員又讀了一遍手上那份列印出來的報告。

「您不覺得離奇嗎?不是榔頭!我說的是死者死後兩三天屍體才被扔進水裡這件事……看來我必須再到弗拉芒人家裡走一趟……」

「您有熱爾梅娜·皮埃博夫的衣著清單嗎?」

「有的……等一下……系帶黑鞋,相當舊……黑絲襪……劣質粉紅內衣……黑色嗶嘰布連衣裙,沒有吊牌……」

「只有這些?沒有大衣?」

「對啊!確實……」

「那天是一月三號……下著雨……天氣很冷……」

馬謝爾的臉色變得陰沉。他大叫一聲,但沒有解釋:「毫無疑問!」

「毫無疑問什麼?」

「她和佩特斯一家人的關係沒有那麼好,她進門後人家不會請她脫下外套……另一方面,我不明白兇手為什麼要脫掉她的大衣……如果是為了讓警方更難鑒定屍體,他應該脫掉死者的全部衣服……」

麥格雷洗漱的動靜非常大,水花四濺,警員已經退到房間中央。

「皮埃博夫家已經知道了嗎?」

「還沒有……我想您會承擔……」

「我什麼也不承擔!我沒有任務!您得一個人去做所有的事,我的老兄!」

他摸到領子上的紐扣,穿好衣服,把馬謝爾往門外推。

「我要出去了……回頭見……」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兒。他只是想出來走走,讓自己再次沉溺在這座城市的氛圍中。他偶然瞥到一塊銅牌,停下腳步。牌子上寫著:

范德維爾特醫生

門診時間從十點至中午

幾分鐘後,他們請他在三個候診人之前進去。他面前是一個有著兒童般粉色皮膚的小個子男人,頭髮是和佩特斯太太一樣是純白色。

「您沒什麼不舒服吧?」

他說話的時候搓著手,整個人透出堅定的樂觀主義精神。

「我女兒對我說您已經接受……」

「我想先問您一個問題。用一把榔頭打破一個女人的腦袋需要多大的力氣?」

小個子男人肚子上系一條很粗的懷錶鏈,穿一件過時的燕尾服,他驚恐的表情很值得玩味。

「一個腦袋?我怎麼知道,我?我從來沒有機會,在吉維……」

「您認為,比方說,一個女人,能做到嗎……」

他慌亂起來,開始手舞足蹈。

「一個女人?這太瘋狂了!不會有女人想到去……」

「您是鰥夫,范德維爾特先生?」

「二十年了!幸好我的女兒……」

「您認為約瑟夫·佩特斯如何?」

「這是個優秀的男孩!確實!我肯定更希望看到他選擇醫學,因為他可以繼承我的診所……當然,既然他的天分在法律上……這是一門非凡的學科……」

「健康方面呢?」

「非常好!非常好!有一點勞累,因為繁重的學業和長身體……」

「佩特斯家的人沒有任何缺陷吧?」

「缺陷?」

他太驚訝了,因為他從未聽人說過這方面的事。

「您令人震驚,警長!我不明白!您見過我表姐。她身體結實得可以活上一個世紀……」

「您的女兒也是?」

「她比較纖弱……像她母親……對了,請允許我請您抽支雪茄……」

一個真正的弗拉芒人,就像我們常在彩色畫片上看到的那些人一樣。他們喜歡吹噓某個牌子的杜松子酒,有著紅潤的嘴唇,清澈的眼睛,靈魂似乎和外表一樣純潔。

「總之,瑪格麗特小姐應該會嫁給她的表兄。」

他的表情變得憂鬱。

「遲早有一天,毫無疑問!如果沒有這場不合時宜的意外……」

對他而言,這不過是不合時宜!

「那些人不明白,最好的解決辦法就是接受一筆給孩子的撫養費,然後儘可能地換座城市生活……我認為主要是那個哥哥心術不正……」

不!不能抱怨他什麼!他很真誠!真誠到近乎天真!

「況且,沒有任何證據說明孩子是約瑟夫的……孩子和母親一起去療養院會好很多……」

「簡而言之,您的女兒等著……」

范德維爾特笑了。

「她從十四還是十五歲起就愛他了……不是很美好嗎?我怎麼可能反對呢?您有火嗎?如果您想聽聽我的想法,在我看來,根本就沒發生什麼悲劇……那個年輕女人,一直都是個輕佻的姑娘,她肯定跟某個新朋友去了別的地方……而她哥哥想利用這件事撈一筆……」

他沒有詢問麥格雷的意見,確信自己的看法就是正確的。他側耳聽著等候室里隱隱約約的動靜,病人們大概不耐煩了。

然而,警長不緊不慢、帶著與其對話者一樣的無辜眼神,提了最後一個問題:「您認為瑪格麗特小姐會是她表兄的情婦嗎?」

范德維爾特大概快要發火了。他的額頭變得通紅。但是悲哀佔了上風,對如此大的誤解產生的悲哀。

「瑪格麗特?您瘋了?……誰捏造了這樣的謊話?瑪格麗特是……是……」

麥格雷的手已經握在門把手上,笑都沒笑一下就走了。屋子裡聞起來既像藥店又像廚房。為病人開門的女傭清新得如剛出浴一般。

外面依然是雨水和泥漿,一輛輛卡車開過,將泥水濺到人行道上。

今天是周六。約瑟夫·佩特斯應該會在下午回來,然後在吉維過星期天。在船員咖啡館,人們討論得很熱烈,因為路橋部剛剛宣布從邊境到馬埃斯特里赫特 的航運已經恢複。

只是,考慮到水浪的強度,拖船要求每噸每公里運費由從前的十法郎上升到十五法郎。另外,人們還聽說那慕爾橋的一個橋拱被一艘裝滿石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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