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和S君一起去了大池麵粉廠。原本也要帶著美香一起過去,可是一早美香就說不太舒服,看上去也沒什麼精神,於是就沒有帶著她。
「小美香沒事吧?她說肚子周圍有點兒癢……」
「啊?她這麼說了?」
「是啊。剛才你上廁所時候她對我說的。」
「是嗎?S君,你和美香挺合得來的啊。」
「合得來?她還是個小孩子嘛,我就是陪她玩兒。不過她可真可愛啊。」
我們來到了大池麵粉廠。
麵粉叔叔看到我來,「喲」了一聲,軟弱無力地笑了笑。「婆婆死了……」
麵粉叔叔兩眼通紅。平時總是颳得乾乾淨淨的鬍子現在黑叢叢地在鼻子下面和下巴上生長著。工廠的門口,有一個穿著破舊西裝的男人正在面露難色地和麵粉叔叔的太太談話。一邊說,一邊在記事本上寫著什麼,看來可能是個警察。
「要是抓到兇手,我就要宰了他!把他的腿也擰斷,嘴裡也塞上香皂!就像他對待婆婆一樣……」
麵粉叔叔低著頭,自言自語地說著。那聲音很小。卻異常激動。
「我時刻準備著,隨時隨地都能給婆婆報仇……」一邊說著,麵粉叔叔一邊把右手伸進褲袋裡,摸索著什麼。「準備?」
我剛剛問了一句,麵粉叔叔就把右手往我面前一伸,說「這個」。掌心上是一塊白色的香皂。
「我預備了好多,讓我老婆去買了一大箱子。道夫君,也給你一塊。你也想給婆婆報仇吧?也想讓兇手嘗嘗一樣的滋味吧?你一向和婆婆那麼親……」
麵粉叔叔抓起我的手腕,把香皂塞在我的手裡。可能是一直放在口袋裡的緣故,香皂的表面濕粘粘的,觸感就像是麵粉叔叔此時的情緒一樣。我下意識地一抖,縮回了手,那塊香皂啪的一聲掉在了地上。麵粉叔叔也沒有去揀起來,只是直勾勾地盯著地面,嘴唇微微地頗抖。
「嗯,叔叔,實際上……」
慢慢地等著麵粉叔叔恢複了平靜,我就把昨天早上見到所婆婆的事情說了出來。
「哦,那個時候啊……」
麵粉叔叔眨巴著通紅的眼睛點了點頭。
「道夫君,除了你之外也還有很多人對警察說在那個時候看到了婆婆。昨天我起床的時候。婆婆就不見了。肯定是早晨出去散步,然後就被……」
「以前所婆婆也有過那麼早就出去散步的時候嗎?」被我這麼一問,麵粉叔叔回答說:「婆婆可一向是想幹什麼就幹什麼啊。」
這時,那個警察模樣的人在後面叫麵粉叔叔。麵粉叔叔又對我露出了那種寂寞的微笑,說了聲「那我過去了」,就轉身離開了。我走到了那個窗邊。幽暗的房間里,唯有軍荼利明王的雕像一如既往面色猙獰地瞪視著前方。我的胸中湧起一種無以言表的情緒。我的想法和麵粉叔叔一樣,我也要殺了害死所婆婆的兇手。折斷他的雙腿,在他的嘴裡塞上一塊香皂。
「那個什麼神根本不靈嘛!」S君氣憤地說。
離開了大池麵粉廠,我們向S君的家走去。關於昨天的一切,我們想好好問一問S君的媽媽。我們都認為,新聞報道之外肯定還有些情況沒有公開。如果問警察,怕是不會告訴我們,所以我們想去問問S君的媽媽。
「你媽媽肯定很累了——不會給她添麻煩吧?」
我只是有點兒擔心這個。
「可是道夫君,我們也沒有別的辦法啊。為了抓住殺死我的兇手,我們必須搜集情報啊。要是兇手抓到了,媽媽也會很高興的。」玄關的門開了,S君的媽媽看見我之後,似乎很是吃驚,一時沒說出話來,用她那有點兒斜視的眼睛征怔地望著我。S君的媽媽穿著黑裙子,黑上衣。
「我聽說S君的事情了。」S君的媽媽仍然看著我,慢吞吞地說:「是看了新聞吧?」看起來,谷尾警官沒有把我昨天早上溜進S君家裡的事情告訴她。我想那樣也好,就沒有解釋。
大吉在它的小寵物房裡,似乎已經累了,蜷成一團。可能是警察對它的身體還有口腔都沒完沒了地檢查過了。
「嗯……」
該如何開口,我根本就沒有考慮過。我正在腦子裡拚命地搜索語言的時候,S君的媽媽對我說:「進來吧。」於是我就跟在S君的媽媽身後進了玄關。
經過寵物房的時候,大吉好像被針扎了一下似的驚恐萬狀地昂起頭,然後發出一聲宛如穿過縫隙的風聲一般低低的吠叫,拚命向寵物房的裡面躲。那可憐的樣子似乎除了主人之外任何人都讓它害怕。
在S君弔死的那個和室里,我和S君的媽媽相對而坐。「道夫君,真謝謝你啊。那孩子的事情,你幫了警察不少的忙。」S君的媽媽覺得直到今天都沒有對我好好地道謝,所以向我道了歉。
我一個勁兒地搖頭表示沒關係。
「那個……是蜘蛛嗎?」S君的媽媽嗓了一眼我屁股旁放著的那隻瓶子。
「暑假裡自己研究用的。」
我敷衍道。S君的媽媽馬上眯縫起眼睛,視線重新落到自己的膝蓋上。
「是啊,現在正是暑假呀……」一段時間內我們都沉默無語。
我把目光投向院子,一排排的向日葵正在盛放著碩大的花朵。另一側茂盛的雜草被踩得東倒西歪,可能是由於昨天來了很多人的緣故。
「那孩子很可能不是自殺而是被別人殺死的。」
那淡淡的聲音讓我重新把臉轉向S君的媽媽。
「電視新聞里說了香皂的事情。說是在嘴裡面發現了香皂的痕迹。」
「是的。說是牙齒裡面好像有香皂的成分。」
我終於下定決心要開口問一問了。
「阿姨,如果S君是被別人殺死的——您覺得那個兇手會不會和在附近殺死小貓小狗的兇手是一個人?」S君的媽媽似乎是很迷惑,停頓了一會兒,然後說:「我也不知道啊。」
「可是,嘴裡都被塞了香皂啊。我覺得這不可能是巧合。警察好像也這麼認為,雖然他們對我說『可能有些關聯』。可是我覺得他們已經確定了。從他們的對話中我覺得他們就是這麼認為的。而且您看,昨天夜裡又出事了。」
「所婆婆……」
「是啊,大池麵粉廠的。聽說也被弄成了那個樣子。而且屍體和S君的是同一天被發現的。所以肯定不是什麼巧合。大池家的老婆婆一直都很關照我們。我……」S君的媽媽移開視線。閉上了眼睛。
寂靜的院落里,一隻蟬開始鳴叫。馬上,無數只蟬開始跟著一起叫了起來。夏日的空氣瞬間被攪亂了。
「阿姨,關於兇手您有沒有什麼線索啊?」S君的媽媽慢慢地搖了搖頭。
「您也沒注意到什麼嗎?S君死的前後?」
「警察也問過我了,可是我想不起什麼啊。」
說完,她輕輕地嘆了口氣。
「我啊,好像對那孩子不是很了解。出了這個事兒後我才意識到我只是為了養活他而去賺錢,去拚命地工作,卻從來都沒有跟他好好說過話。而且那天早上,我要是沒有早晨起來就出去上班,那孩子今天恐怕就還活著……」S君的媽媽那毫無血色的嘴唇微微眼抖著。我實在不忍心看下去了。
「道夫君,我知道你一直都在為那孩子著想,可是,對不起咧,我真的什麼也想不起來了。」
說完,S君的媽媽沒完沒了地重複著「對不起」。我感覺那並不是說給我聽的。
「大吉究竟是從什麼地方把S君的屍體運回來的?現在還不知道嗎?」
「嗯。好像還不知道。」S君的媽媽用瘦削的雙手遮住了臉,深唿吸著。
我覺得也就能了解這麼多了。S君的媽媽太痛苦了,而我也很痛苦。
「嗯,謝謝您了。我告辭了。」
我剛要站起來,S君的媽媽叫住了我。
「道夫君,等一下。」
停了一會兒,似乎內心在鬥爭著,S君的媽媽終於還是看著我的臉。說:「我,有一件事情沒有對警察說。」
「哦……」
「我覺得對抓住兇手可能也沒什麼幫助,所以就沒有說。也不想對別人說。這也是為了那孩子著想……」
我重新坐了下來。
「您說是——為了S君才不願意說出來……」
「我有時覺得那孩子挺可怕的。雖然是我自己的兒子,可我總覺得那孩子什麼地方不太對勁。」
「不太對勁……」
這時,S君的媽媽突然問了我一句。
「你知道大吉為什麼把那孩子的屍體運回來嗎?」我弄不明白,只能沉默不語地等待她的解釋。
「那孩子以前曾經訓練過大吉干這個。」
「訓練?訓練大吉尋找自己的屍體?」
我不由自主地抬高了聲音。可是S君的媽媽卻搖了搖頭,說:「不是那樣的。」
「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