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今夕何夕 第四節

洛蘭給大雙子星的宿二發消息,拜託他把城堡花園裡新鮮的玫瑰花摘下來快遞給她。

宿二辦事果然靠譜,洛蘭收到玫瑰花時,新鮮得像是剛採摘下的。

洛蘭按照辰砂媽媽留下的菜譜,先把玫瑰花洗凈陰乾,再去掉花托、花萼,把花瓣和冰糖攪拌充分,加入一點點梅鹵,最後裝進玻璃罐中封存,兩個月後就能享用了。

看著不難,但洛蘭第一次做,反覆折騰了好多遍,浪費了一大半玫瑰花,才終於得到她想像中的味道。

只有兩罐,希望兩個月後辰砂能滿意吧!

執政官仍然沒有允許阿爾帝國的飛船離開。

邵菡公主急不可耐,葉玠卻完全不在乎,甚至又搬到斯拜達宮住,每日邀了美女作伴,四處遊山玩水、樂不思蜀。

洛蘭知道葉玠在等待她的選擇:跟他離開,或者,去殺了他。

她曾經心心念念想找回失去的記憶,知道自己是誰,可是,現在機會就在眼前,她卻不敢接受。

她愛的,她想保護的,很有可能都是過去的她不接受、不認可的。

洛蘭第一次知道,同一個人竟然也會有截然相反的兩個意願。

過去的她和現在的她,是一個人,可又偏偏不是同一個人。

葉玠想要的是過去的她,不是現在的她。

不管過去的她和葉玠是什麼關係,十一年光陰已經讓現在的她不是她。她從來處來,卻不想到去處去了。

只怕葉玠很快就會明白,她並不是他不惜生命想要保護的那個人。他會不擇手段地恢複她的記憶,找回過去的她,抹殺現在的她。

洛蘭清楚地知道,她剩下的時間不多了。

可以說,現在的她想要葉玠死,葉玠也想要現在的她消失,她和葉玠之間註定只有一個結局:要麼她死,要麼他亡!

不過,在那之前,洛蘭還要去見執政官,做一件荒謬的事。

執政官府邸前。

洛蘭請求見執政官,安達似乎早知道她會來,沒有多問,很乾脆地讓她進去了,「執政官在閱覽室。」

寬廣幽深的大廳里,異樣的安靜,洛蘭能清晰地聽到自己每一步的足音。

雖然是大白天,屋裡的光線卻偏暗,不知道是冷氣開得太足,還是心理作用,洛蘭竟然心生懼意,胳膊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究竟在怕什麼?

洛蘭記得剛開始,她的確有點怕執政官,可後來發現執政官對她挺客氣,也就沒有那麼怕了。再後來,因為千旭的死,她差點用槍崩了執政官,心裡滿是憎惡,僅剩的几絲怕意也消失不見。

洛蘭站在厚重的仿古雕花木門前,不知道為什麼,遲遲不敢敲門,一顆心跳得越來越急,都隱隱生痛了。

她伸手按在心口。不是已經知道只是一個夢了嗎?不是已經聯繫過孤兒院和軍校,核實過千旭的資料了嗎?

她到底在緊張害怕什麼?

千旭和執政官,身份、地位、權勢、能力、性格……從頭到腳、從裡到外,天差地別、截然不同,她竟然把兩個風馬牛不相及的人聯繫到一起,簡直喪心病狂!

「請進。」

執政官的聲音突然傳來,門緩緩打開。

洛蘭定了定神,面無表情地走進去。

遮光簾低垂,只開著幾盞壁燈,屋內的光線有些暗。

執政官穿著黑色的長袍,戴著銀色的面具,坐在長几旁的雕花木椅上。

洛蘭下意識掃了一眼他的脖子,被長袍遮得嚴嚴實實,什麼都看不到。準確地說,他全身上下沒有一寸肌膚裸\露在外。

執政官展手做了個邀請的姿勢,示意她坐。

洛蘭坐下,乾巴巴地說:「辰砂說您救了我,謝謝。」

「不用。」執政官將一杯溫度恰好的茶推到她面前。

「辰砂說您下令不再追究遊樂園的事故,可我姐姐說您不允許他們離開,要等事情調查清楚,不知道閣下究竟是什麼意思,到底追究還是不追究?」

邵菡已經為這事急得聯繫了洛蘭好幾次,言下之意如果再沒有明確的結果,她就要視作拘禁,通知父皇了,洛蘭本來不想管,可是她也好奇執政官在這件事上的古怪態度。

執政官說:「我有幾個問題。」

「請問。」

「葉玠激發了模擬生態圈的神級難度。」

「是,他不是B級體能,應該是2A級。」

「葉玠的左肩上有一個貫穿琵琶骨的傷口,右臂上有一個貫穿肘關節的傷口。」

「是我做的。」

「你想殺他?」

「我們兄妹間有些爭執,誤傷而已。」

「誤傷?兩條胳膊廢掉的誤傷?」

「葉玠是2A級體能。如果不是誤傷,別說刺他兩下,就是只刺他一下,他能讓我刺?」洛蘭賭沒有人會想到葉玠竟然會絲毫不反抗地讓她刺。

「岩風獸的屍體上有五枚六棱形的金屬刺,是你的兵器,還是葉玠的兵器?」

「葉玠。」

執政官垂目靜坐,似乎思考著什麼。

洛蘭慢慢握緊了拳頭,她曾在岩林里用過類似的兵器,身為葉玠的妹妹,用類似的武器很正常。可如果是千旭,知道她是假公主,肯定會根據武器解讀出不同的意義。

眼前這個高高在上、手握生殺大權的冷漠男人會是千旭嗎?雖然眼睛的顏色、說話的聲音都和千旭不同,可這些差異通過幾滴藥劑就能改變。

但是,一個人的心可以隨意改變嗎?

不可能!千旭愛她,不會這樣對她!

洛蘭的拳頭舒展開,端起桌上的茶杯,一口飲盡,「閣下還有問題嗎?」

「你可以回去了。」執政官沒有溫度地說。

洛蘭起身就走,腳步卻越來越慢,最後停下。

理智一遍遍說著不可能、絕不可能,身體卻不受控制。

她咬著牙轉過身,硬著頭皮說:「聽說閣下因為身體在腐爛才不得不把身體全部遮住,是真的嗎?」

室內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洛蘭知道自己很瘋狂,但是,不問清楚,她腦子裡的念頭會更瘋狂。

執政官站了起來,慢慢走向洛蘭,像是一隻在緩緩接近獵物的黑豹。

洛蘭做好了「被狠狠一腳踹出門」的準備。

執政官站定在她面前,姿態傲慢冰冷。

他把一隻手遞給洛蘭,「這一次,我允許你查看。」言下之意,絕沒有下一次。

洛蘭捧住了執政官的手,笨拙地脫掉執政官的手套,把纏繞在他手上的繃帶一圈圈解開。

一隻正在腐爛的手,已經沒有一塊完整的肌膚,只有變形扭曲、潰爛化膿的腐肉,有的地方甚至能看到白色的骨頭。

洛蘭愣住了,他真的得了活死人病,不是偽裝。

一瞬間,她心情大起大落,分辨不清自己究竟是失望悲痛,還是釋然解脫。

執政官縮回手,冷冷說:「你可以離開了。」

洛蘭心裡大叫「行了!行了!趕緊離開」,行動卻完全是另一回事。

她像是鬼迷了心竅一般,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執政官的臉,「你的臉也腐爛了嗎?閣下剛說了,允許我查看。」

洛蘭大著膽子伸出手,想要摘掉執政官的面具,執政官站著沒有動。

她的手碰到他的面具,冰冷的金屬觸感讓她打了個寒顫。

她的手指僵硬,竟然心生畏懼,不敢揭下面具。

她不知道自己在怕什麼,究竟怕他是,還是怕他不是?

洛蘭盯著執政官的眼睛,想在他唯一還有溫度的地方找尋到答案。可是,執政官冰藍色的眼睛就像是遙不可及的天空,除了遙遠,還是遙遠。

洛蘭的身體不自禁地打著哆嗦。

她緩緩摘下面具,看清楚執政官臉的一瞬間,手裡的面具落地。

「咣當」一聲脆響,洛蘭臉色煞白、踉踉蹌蹌地往後退了幾步。

眼前的臉已經看不到清楚的五官,軟塌塌一團正在腐爛的黑肉,五官扭曲變形,到處坑坑窪窪,鼻子不是鼻子、嘴巴不是嘴巴。

唯一還正常的地方就是眼睛了,可是眉毛早已經完全脫落,眼眶四周化膿潰爛,發黑的肉鼓起一個個肉結,似乎隨時都會掉下來。一雙還正常的眼睛鑲嵌在這樣不正常的臉上,凸顯得整張臉越發可怕詭異。

洛蘭解剖過不少屍體,自以為見多識廣,卻仍然被刺激到了。

不僅僅是因為眼前的這張臉畸形恐怖,還因為這張本應該屬於死人的臉上卻依舊長著一雙活人的眼睛。

明明已經沒有一寸完整的肌膚,承受著地獄般的痛苦,這個人的眼神卻沒有一絲異常,平靜得就好像用了最強效的止痛劑,感覺不到一絲疼痛,可洛蘭知道,這世間根本沒有止痛劑能幫他緩解痛苦,身為3A級體能者,他永遠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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