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一八七四年十二月二十一日

它們現在每天都來,帶來薩琳娜的信物。有時候是花朵,或一種香氣;有時只是我房裡東西的輕微改變——我回到房裡發覺一個擺飾品被移動過,但擺歪了,我衣櫥的門沒有關上,絲質或天鵝絨洋裝上留有手指的印記,抱枕上陷了個凹洞,好像有個腦袋在上面躺過似的。

當我在這裡時,它們從來不會出現。我真希望它們可以出現,我不會被嚇到的。如果它們停止出現,我一定會被嚇到!因為當它們出現時,我知道它們可以讓我和薩琳娜之間更為親密。這些信物是一種神秘物質所構成的晃動繩索,從梅爾監獄伸展至薛尼道,那是薩琳娜將自己傳送給我的繩索。

這繩索在夜裡最為堅固厚實,當我服下鴉片酊並躺好入睡時。我為什麼沒有早點猜到?現在我服藥時都很開心。有時,當母親外出時——因為繩索有時也得在白天時分被拉起。——我會到她房裡抽屜偷一點額外的分量。

當然,當我到了義大利時,我將不再需要這些葯了。

母親現在對我很有耐性。她跟海倫和華萊士一家人說:「瑪格麗特已經三個星期沒到梅爾監獄去了,再看看她的改變!」她說自從爸去世之後,她從來沒看過我氣色這麼好。她不知道在她外出時,我已經好幾次私下到監獄去了。薇格,真是個乖巧的女孩,從來沒跟她說過,現在我都讓薇格幫我換衣服,而不是愛莉絲。

母親不知道我許下的承諾,我那大膽可怕、想拋棄她、讓她蒙羞的意圖。有時我想到那事,便會害怕地打個顫。

但是,我必須想著它。神秘的繩索會自己形成,但是如果我們真的要離開,如果薩琳娜真的可以逃走——喔,這個字眼聽起來多奇怪啊!我們好像一對從小印刷廠逃出來的小偷——如果她會來,時間一定很快,我必須趕快計畫,我必須準備好,這將會很危險。我必須放棄一個生活,以獲得另一個。這個死亡很類似。

我曾經以為死亡很簡單,但實際上很困難。而這個——這必定會更困難嗎?

我今天趁母親外出時去看薩琳娜。他們還是將她關在美麗太太管轄的牢區,她看起來還是很可憐,手指頭血流得更厲害了,但她都沒哭,她和我很像,她說:「我什麼都可以忍受,現在我知道為什麼忍受了。」她內心充滿狂熱,但被壓抑著,像是一盞油燈的玻璃燈罩下的火焰一般。

我很擔心管理員會看到那股狂熱,進而猜測到我們的關係。今天她們看著我時,我感到很害怕。我走過監獄時心中感到畏縮,很像是我第一次來這裡的感覺;我又感覺到這監獄的龐大,以及它那壓垮人的重量——它的牆、門閂、柵欄、鎖鑰、身穿羊毛和皮製制服,眼光機警的獄卒,它的氣味、震耳欲聾似切割鉛塊的吵鬧聲。我邊走心裡邊想著,我們都是傻瓜,以為她可以從這裡逃走!只有當我又感覺到她的狂熱時,我才再度相信。

我們談論著我必須做的準備。薩琳娜說我們將需要金錢,我可以找到的所有錢;我們也需要衣服、鞋子、可以裝這些東西的皮箱。我們不能等抵達法國後才買這些東西,因為我們不可以在火車上令旁人起疑,我們必須看似一位上流女士和她同行的友人,所以帶著行李可以取信大家。我沒薩琳娜想得那麼多。在房裡想這些事情,有時會覺得自己很愚蠢。但聽她眼睛發亮、熱切地敘說計畫和步驟,卻一點也不顯愚蠢。

薩琳娜小聲地說:「我們會需要車票和船票,還有護照證件。」我說我可以弄到,因為我記得阿瑟曾經談論過這件事。事實上,我對於到義大利旅行的各項細節了如指掌,因為我妹妹曾一再重複地跟我說她蜜月旅行的細節,一遍又一遍。

之後薩琳娜說:「當我去找你時,你必須準備好。」

但她沒有說會以何種方式,我不禁開始發抖,「我很害怕!那將會是某種奇怪的事嗎?我要在黑暗中靜坐,或是念些咒語?」

她微微一笑,「你以為事情是這樣嗎?它會成功是透過——愛和需要。你只要需要我,我便會去找你。」她說我只需要做她要我做的事就夠了。

今晚,母親要我讀書給她聽時,我拿出她的《歐若拉·李》 。一個月前,我絕對不會這樣做。她看到這本書便說:「讀朗尼回來的那部分給我聽——可憐呀!受傷這麼重,眼睛又瞎了——」但我不想讀那部分。我想我以後再也不會讀那段了。我讀第七冊給她聽,是歐若拉對瑪麗安說的話。我讀了大約一個小時,當我讀完時,母親微笑地說:「你今天的聲音真甜美,瑪格麗特!」

我今天沒有牽薩琳娜的手。她現在不讓我牽她的手,以免有管理員經過看見。但我們說話時我坐著,她則很靠近地站在我身邊,我將我的腳靠著她的腳——我堅固的鞋靠著她那更堅固的監獄靴子。我們各自掀起一點她那棉麻質料和我絲綢質料的裙子——只是一點點,即足夠讓我們鞋子的皮革互相親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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