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一八七四年十一月二十三日

我今天又到降靈協會的閱覽室去,找尋有關薩琳娜的事,仔細看那張令我困擾的彼得·奎克肖像畫,併到蠟模櫥櫃再看看。當然,裡面的東西和我上次離開時一樣,架上的蠟模及石膏模上蓋有一層灰塵,似無移動過的跡象。

就在我站著看它們時,席勒先生來找我。這次他穿了一雙土耳其平底鞋,並在領子部分別上一朵花。「我和吉絲凌小姐都相信你會再度回來找我們的,而你就在這裡,這讓我很高興。」然後他低頭仔細看我,「但怎麼回事?你為什麼看起來這麼不開心!我們的展覽品讓你想了很多,我可以看得出來。這很好。但它們不該令你皺眉頭,拜爾小姐。它們應該讓你會心一笑才對。」

我那時的確笑了出來,而席勒先生的嘴角也微微揚起,雙眼變得比以前更澄明、更友善。由於沒有其他讀者進來閱覽室,我們就站著聊了幾乎一小時。在我們談的一些事情中,我問他自稱降靈者多久了?他為什麼會成為降靈者?

席勒先生說:「是我弟弟先加入的。我本來認為這傢伙太相信這些東西,才會追隨這無聊的事情。他說他可以看到我們在天堂的雙親,他們對我們的所作所為了如指掌。我想不出有比這更可怕的事了!」

「那麼是什麼事讓你改變了看法?」

他遲疑了一會兒後回答說,他弟弟去世了。我馬上表示遺憾,但是他搖搖頭,幾乎笑了出來,「不用,你絕對不要這樣說,不能在這裡說。因為他去世後一個月,就回來找我。他回來找我並擁抱我,就像你現在在我面前這般真實——而且比生前更健康,病症全都從他身上消失。他回來,叫我要相信。但我還是拒絕相信。我將他的到訪解釋成一種想像或幻覺,當更多跡象顯示之後,我還是以合理解釋帶過。一個固執的人可以忽略這些靈異現象,這真是太神奇了!最後,我明白了。現在我弟弟是我最親密的朋友。」

我說:「你現在可以感受到鬼魂在你身邊?」

「喔,當它們來找我時,我便會感受到它們的存在。我沒有偉大靈媒的能力,我只能捕捉到驚鴻數瞥,只有一點閃光或一個神秘的暗示,如同丁尼生所說的。我不能看到全部的景象,如果夠幸運的話,我聽到的是幾個音符——一個簡單的曲調。其他靈媒聽到的則是交響樂,例如多絲小姐就是。」

「要能夠感知到鬼魂。」

「當一個人見過鬼魂一次之後,就會不自主地感知到它們!但是——」他微微一笑,「仔細看著它們,又會讓人覺得十分害怕。」他雙手抱胸,跟我舉了下面一個奇怪的例子:

「你必須想像英格蘭十分之九的人眼睛都有病,一種眼疾讓他們看不到——比如說紅色,你必須想像自己也罹患了這種眼疾。那麼你搭馬車經過倫敦市區時,會看到藍色天空,黃色花朵——你會認為這世界是個美好的地方。你不會知道眼疾讓你無法看到這世界的一部分,當幾個人說你有這種眼疾時——告訴你還有另外一種美妙的顏色——你會覺得他們都是傻子,而你的朋友也會同意你所說的。報紙也會抱持與你相同的看法。事實上,你所讀的每件事,都會讓你對自己的想法深信不疑,更加肯定這些人是傻瓜。《潘趣》報也會刊登諷刺漫畫來凸顯這些人有多麼傻!而你在看了這些漫畫後將會發笑並覺得深有同感。

「然後,某個早晨你蘇醒之後你的眼睛自行調節,恢複了正常。現在你可以看到街上的紅色信箱,看到紅色嘴唇、罌粟花、櫻桃和警衛的紅色制服。你可以看到所有深淺不一的紅色——紫紅、鮮紅、暗紅、鮮橘紅、康乃馨的粉紅、玫瑰紅。起先,你會驚恐地想蒙住眼睛。之後你會四處看,你會告訴你的朋友、家人——他們會譏笑你、對你皺眉頭,把你送到外科醫生或腦科醫生那兒做檢査。要看到那麼多令人驚艷的鮮紅事物是很困難的。但是——告訴我,拜爾小姐——看過這些紅色,你還可以再回到只有藍、黃以及綠色的世界嗎?」

我有好一會兒沒說話,因為他說的例子讓我想了很多。最後我終於開口:「假設有個你所描述的人」——我所想的當然是薩琳娜——「假設她看見鮮紅色。她應該么做?」

「她要將其他人找出來,那些和她一樣的人!他們會指引她,讓她遠離自身的危險。」

席勒先生說靈媒協會的出現,是一件嚴肅的事,也還沒被完全了解。我心裡所想的那個人知道她容易受到身體心靈各方面變化的影響。她正被引導至另一個世界的分水嶺,並被邀請探頭看看,但在有「好嚮導」預備要指引她的同時,也會有「卑鄙、纏繞不休的鬼魂」伺機在旁。這種鬼魂可能會以很迷人很棒的姿態出現,但它們的目的只是要利用她達成私慾而已。它們會要她引導它們、取得它們在世時失落卻想得到的財寶——

我問,她該怎樣保護自己,遠離那樣的鬼魂?

席勒先生說道:「她必須謹慎選擇人世的朋友,過去有多少女子被她們不當使用的能力逼上了絕路——逼到發瘋?她們被請去召喚鬼魂,只為了好玩而已——她們不可以這麼做。她們太常被說服去幫隨便集結的凡人舉行降靈儀式——那會讓她們身心俱疲,使她們腐化。她們可能會被鼓勵獨自一人去降靈——這是最糟糕的方式,拜爾小姐。我以前認識一個男子——一個年輕的男子,可以說是個紳士,我認識他是因為我一個醫院的牧師友人帶我到他那兒去。那名男子被發現時喉嚨被劃個大洞,幾乎死掉,才被送到醫院。他對我的那位朋友說了一件奇怪的事。他是個被動書寫者——你知道這名詞嗎?他被一個沒經驗的朋友鼓動以紙和筆來招魂,一陣子之後,一些來自靈界的訊息自他手中自動書寫出來。

「那是個相當精巧的鬼魂招數,你會發覺很多靈媒都會做這個,但只到一個合乎理智的程度。那個我現在提及的男子,卻不是那麼理智。他開始在晚上召靈——之後,他發覺收到的訊息來得比以前更快,他開始從睡夢中被吵醒。他的手會在床套上抽動著,將他吵醒。一直抽動直到他握起一支筆,讓它可以開始書寫為止——之後他會寫在紙上、房間的牆壁上、在他自己的皮膚上!他會寫到手指起水泡為止。他起先以為那是來自祖先的訊息——但你可以確定的是,沒有一個善良的鬼魂會這樣折磨靈媒。那些書寫是出自一個卑鄙無恥的鬼魂。這個鬼魂最後終以最可怕的方式出現在這位男子面前。它以蟾蜍的樣貌現身在他面前,並且進入男子的身體,從這裡——」

席勒先生輕輕觸碰自己的肩膀——「在脖子關節這地方。現在那個無恥的鬼魂進入了這位男子的身體,完全將他玩弄於股掌之間。它繼續促使他去做出一堆無恥的行為,而這個人卻只能任它宰割,束手無策。

「這完全是個折磨。最後這個鬼魂悄悄對他說,他應該要拿一片刀片,將一根指頭割斷。那名男子真的拿了刀片,但他沒有將刀片放在指頭上,卻往他的脖子送——他正試圖,你知道,要把鬼魂逼出來,也就是這樣,讓他進了醫院。他們救了他的命,但那糾纏不休的鬼魂對他仍舊有控制力。那些舊行為又回來了,他便被診斷宣布是精神異常。我想,他們現在將他關在精神病院里。可憐的人!你明白嗎?——如果找對了可以明智給予忠告的同類人,他的下場會有多麼不同啊!」

席勒先生說到最後,聲音漸漸壓低,而且意味深遠地看著我——我那時便想他應該猜到了我心中想的人是薩琳娜·多絲,因為我上次對她表現出那麼高的興趣。我們倆沉默地坫了一會兒。他似乎希望我開口說些什麼,但我不能,沒有時間——因為吉絲凌小姐出現了,她推開閱覽室的門並叫喚席勒先生。他回應:「一下就好,吉絲凌小姐。」接著將一隻手放在我手臂上,低聲說:「我希望我們可以再詳談。可以嗎?你一定要再來,可以嗎?等我要處理的事情較少時,再來找我?」

他要走了,我也有些悵然。畢竟,我很想多知道一點他對薩琳娜的感想。我很想知道她被強迫看到他所說的那些鮮紅色事物,會是怎樣的感覺。我知道她害怕——但她是幸運的,她跟我說過:她有睿智的朋友,去引導她,將她的天賦雕琢成形,讓她的天賦變得更為特出。

所以我想薩琳娜是相信這一切的。但她有誰可以引導她呢?她有姨媽——她讓薩琳娜的生命起了個轉彎。她有斯德罕的布林克夫人——她把陌生人帶向她,弄了個掛帘,所以她可以坐在後面被絲絨項圈和繩子綁起來;布林克夫人並且保護薩琳娜,為了她母親的緣故——以及彼得·奎克的緣故。

他對她做了什麼,或者促使她做了什麼,讓她淪落至梅爾監獄?

現在有誰在那裡保護她?她有哈克斯比小姐、瑞德蕾小姐和克雷文小姐。在整棟監獄裡,沒有一個人對她好,一個都沒有,除了溫和的赫爾夫太太之外。

我聽到席勒先生、吉絲凌小姐和另一名訪客的講話聲,但是閱覽室還是關著,沒人進來。我還是站在那個鬼魂蠟模櫥櫃前,現在我彎下身,再次仔細地看它們。彼得·奎克的手還是被放在最底層的架子上,它那粗壯的手指和腫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