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一八七四年十一月十日

今天下樓時發現爸的三頂帽子掛在帽架上,他的手杖也擺放在靠牆的老地方。有一會兒我害怕得動彈不得,因為我記起了我的墜鏈。我想,是薩琳娜造成的,現在我要怎樣向家裡解釋這件事?

之後愛莉絲出現了,表情古怪地看著我,對我解釋是母親要把這些東西放在那裡的:她認為這有嚇阻竊賊的作用,如果他們認為我們家有個男人在!母親還要求一名警察到家附近巡邏,現在,當我出門時,我看到那名警察正往我這裡看,並用手碰了一下帽緣向我致意,「早安,拜爾小姐。」接下來我想母親會要庫克睡覺時將上膛的手槍放在枕頭下,像克萊爾一家。然後庫克就會在夜裡頭部中彈、在地上打滾,母親便會說,真可惜,從沒一個廚師能端出像文森太太做的肉片和菜肉燉……

海倫告訴我,我變得愈來愈愛挖苦人了。她今天晚上在這兒,和史蒂芬一起。我讓他們倆單獨和母親談話,但海倫稍晚時過來敲了我的房門——她經常這樣做,過來和我道聲晚安,我也很習慣她這樣做。但這次她來時,我看到她手裡拿了個東西,也拿得很彆扭。是給我的氯醛小藥瓶。她沒有看著我地對我說:「母親看見我要上來找你,便問我可不可以將葯帶上來?我說你可能不喜歡這樣。但她抱怨這些樓梯——說上樓讓她的腳很痛。她說她寧願將這任務交給我而不願交給僕人。」

我想我寧願薇格而不是海倫幫我帶葯上來。我說:「媽會要我在她面前,站在起居室里,用湯匙吃藥。她讓你自己從她房間里拿出葯嗎?你知道她將葯放在哪兒,可見你受到寵信。她都不肯告訴我。」我看到海倫努力將藥粉混合在玻璃杯里,然後端給我,我將它放在書桌上不予理會,於是她說:「我必須待到你喝完葯才可以離開。」我說等一下就喝,她不用擔心,我不會把它擱著,只為讓她陪我。聽到這兒,海倫臉紅了起來,別過頭去。

我們今天上午收到一封小菠和阿瑟寄來的信,郵戳是在巴黎,於是我和海倫便對那封信聊了一會兒。我說:「你知道自從婚禮過後,我覺得這裡有多悶嗎?你覺得我這樣想很自私嗎?」

海倫遲疑了一下,然後說,當然可以想見的,妹妹結婚對我來說是很難過的事。

我搖搖頭看著她,「喔,這種話我已經聽過太多次了!當我十歲時,史蒂芬去上學:大家說這將會是一段難捱的時間,因為我是這麼聰明,也不會了解為什麼我必須請女家教在家學習。當史蒂芬上劍橋時也是一樣,然後他回家,被請到法律事務所工作。當小菠出落得如此美麗,大家也說這會很困難,這會讓我很難受,因為我是這麼平凡。然後,當史蒂芬結婚時,當爸去世時,當喬治出生後——一件事接著另件事,大家總是說,很自然地,我一定會對這種事感到心裡不舒服;那年紀較長還未結婚的姐姐一定都會這樣覺得。但是海倫,如果大家覺得這對我一定很難過,為什麼他們不改變,讓事情變得好過點?我覺得,如果我可以享有一點自由——」

海倫問我,自由,要做什麼?我無法回答,而她只說,我應該要多到花園庭宅拜訪他們。

「去看你和史蒂芬。」我面無表情地說。

海倫說:「去看看喬治。」她又說當小菠回來後,她一定會邀請大家到曼里須斯的,這將會改變我的日常作息。

我大喊:「曼里須斯!他們會在吃飯時將我排在一個神職人員的兒子旁邊,我將要花很多時間陪伴阿瑟未出嫁的堂姐——幫她將黑甲蟲固定在綠色線布上。」

海倫定神看著我。就是那時候她說我變得愛挖苦人。我說我一直都很愛挖苦人——只是她從沒這樣說過我。她以前都說我很勇敢、很有創造力。以前她似乎正因如此而對我崇拜有加。

這又讓她臉紅,但也讓她嘆了口氣。她從我身旁走開,站在床邊——

我馬上說:「不要太過靠近床!你難道不知道我們以前的親吻都還留在這張床上,不肯離去?這些親吻會回來嚇你的。」

「喔!」她那時便哭了出來,用拳頭敲打著床柱,坐在床上,以手掩面。「你真的要永遠這樣折磨我嗎?瑪格麗特,我以前認為你很勇敢,到現在我還這麼認為。」

我以前也覺得她是個勇敢的人,但她說:「但我從來不是那樣的人,瑪格麗特,不夠勇敢,不像你所要的那麼勇敢。現在,當你還可能是我親愛的朋友時——喔!我多麼想要成為你的朋友!但你讓這整件事變得像是場戰爭!我感覺好疲倦。」

海倫搖搖頭,閉上眼。我也感覺到她的以及自己的疲倦之感。我感覺到這股疲倦這麼黑暗、沉重,比任何她們給我服的葯都來得黑暗深沉——就像死亡一樣地沉重。看著床,我似乎也能看到我們當時親吻的樣子,這些親吻似乎還掛在窗帘上,像蝙幅似隨時準備飛撲而下。搖一搖床柱,它們就會掉下來,碎裂成末。

我說:「我很抱歉。我很高興你和史蒂芬在一起。我想他人很善良。」——雖然我從來沒有這樣覺得,以後也不會因此而開心——

海倫回答說,他是她所認識的男人中最善良的。之後她猶豫了一下,便說她希望——她認為,如果我如果可以和人群多些接觸——世上還有其他的好男人。

「他們可能很好、很理智、性情也很好。但他們不會像你一樣。」我沒有說出口,我知道這番話對她毫無意義。我說了些話——一些尋常溫和的話,但我現在已經想不起來了。過了一會兒,她過來親親我的臉頰,便離開我了。

她將氯醛藥水瓶拿帶走——但完全忘了要站著看我喝完。藥水還放在我桌上,開水像眼淚般清澈稀薄,氯醛沉澱在杯底。沒多久前,我起身將水倒掉,用湯匙勾起藥粉然後服下——底部挖不到的我便用手指去沾,再將手指放到口中吸吮。現在我的嘴巴很苦,但沒什麼感覺。我似乎可以咬自己的舌頭到流血也不會有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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