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章

《E.T.》的旋律再度響起。山本頭男咂了個嘴,抓起餐桌上的手機,粗聲粗氣地說:「是剛才那個號碼。」也就是說,是多惠子打來的。由紀夫介面道:「喔,她可能要跟我講益智問答節目的事。」

山本頭男一臉嫌麻煩的表情走了過來,將手機貼上由紀夫的耳邊,而老規矩,蒼白男立刻拉動手槍滑套,槍口指向由紀夫,說了句:「不準多嘴。」

「啊,由紀夫嗎?」多惠子依舊是那副無憂無慮的語氣,「如何如何?你開電視了嗎?」

「殿下根本沒出現嘛。」

「他說他在預賽就被刷掉了,亂沒趣的,說等一下逛完東京就要回來了。」

「喔。是喔。」由紀夫一邊應聲,心裡一邊喊著:現在沒時間跟你扯殿下的事,悟上電視了啦!你怎麼沒看到!

但由紀夫同時在意著湊上他耳邊的山本頭男,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山本頭男的口臭依舊驚人,但由紀夫更介意的是他粗重的鼻息,那副睜圓充血的雙眼、豎耳聆聽由紀夫與多惠子對話的模樣,怎麼看都覺得這個人的精神狀態絕對不同於常人。

「不過啊,聽說殿下在節目最後還有可能上場哦。」多惠子說。

「節目最後?」

「要是都沒人看,殿下就太可憐了,至少你也幫他捧個場吧。」

由紀夫應聲之後,掛了電話。

山本頭男或許是覺得通話內容沒什麼問題,電話一掛上就直接一手拿著手機走了開來,而蒼白男也將手槍的滑套歸位。

「她說怎樣?」小宮山想知道通話內容,於是由紀夫以歹徒都能聽到的音量,轉述了多惠子的話。

小宮山聽了之後,沉吟了一聲,接著悄聲問道:「由紀夫,多惠子和你是不是在交往?」

「不是啦!」

「哎呀,幹嘛害羞。」小宮山鬧了他兩句,又一臉寂寥地說:「你就老實和我說嘛……」由紀夫覺得小宮山好像要緊接著說出「反正我們不可能平安地被釋放了」,連忙轉移話題說:「不知道殿下能不能敗部復活喔?」

由紀夫刻意擺出不感興趣的神情,繼續看著電視,一旁的小宮山似乎也是有一看沒一看的。節目當中穿插播出稍早預賽時的精采片段。中午過後,聚集在電視台前的許許多多參賽民眾被引導至戶外報名攤位前,首先進行筆試,接著再移至一處宛如面試室的會場,進行益智問答測試。那些益智問題比想像中的要來得冷硬、不花俏,甚至有些禁慾傾向。攝影機拍到悟好幾次,他除了偶或在答對題目時露出淺淺微笑,幾乎都是一副雲淡風輕的表情,理所當然似地通過了預賽。

節目回到棚內現場。

悟依舊順利地過關斬將,答題者已經刷掉一半了,接下來的搶答形式改為由答題者兩兩捉對廝殺。

悟當然是一一答對,持續晉級。不過話說回來,由紀夫所認識的悟根本不會想參加這種益智問答節目,然而,現在,他卻出現在電視上,回答著益智問題。原因只有一個。

是為了我。——由紀夫終於想通了這一點。悟曉得由紀夫正遭到監禁,於是決定利用在全國播出的電視節目,讓由紀夫看到父親的身影。由紀夫不知道父親們是怎麼得知他身處的狀況的,但悟的目的肯定就是這一點。

現場的答題者只剩下悟一人了。

悟正面迎向主持人,兩人一對一對峙的模樣宛如正在進行足球PK戰 ,但身為出題方的主持人由於沒什麼得失風險,感覺不出他的緊張情緒,至於悟則是本來就不見絲毫緊張。

「其實呢,由於這次的特別節目是全程現場轉播,我們製作單位也相當戒慎恐懼。」接著主持人一臉嚴肅地說明:「因為所有的答題者都是一般民眾,我們要直到進棚當天,才曉得進入最後決賽的是哪些觀眾朋友,所以我們不但事前準備了非常高難度的益智問題,也做好了心理準備,搞不好屆時全場沒人答得出來,節目可能會當場冷場。而由於不確定要出到多難的題目才是最適當的,我們一直很戰戰兢兢呢。」說到這,主持人終於露出了笑容,「因此,今天出現了像您這般實力堅強的益智王,真的是太好了。」

由紀夫才在想,什麼「益智王」嘛!主持人便緊接著說道:「所以呢,如果最後攸關一千萬圓的益智問題您能夠答錯,我們會非常感激您的。」由紀夫聽到這段製作單位的真心話,不禁失笑。

「請問您曾經挑戰過類似的益智問答節目嗎?」主持人問悟。

「這是第一次。我自己也很意外。」悟平靜地回道。

「真的是第一次嗎?真是難以置信……」主持人嘟囔著,然後說:「好的!接下來就是最後的挑戰了,一千萬圓就在眼前了哦!」望著主持人誇張的興奮表情,由紀夫突然在心中「啊」了一聲。因為他同時浮現了兩個心思,而發出了代表兩種意思的驚呼。

第一個「啊」是出自一個不祥的臆測:「啊。這可能是我最後一次見到父親們了。」沒人能保證歹徒在完成計畫之後,真的會釋放他們。由紀夫的預測算是悲觀的,而要是事情真的一如最壞的打算,那麼此時電視上映出父親們的身影,就是他所能見到的最後一面了。

第二個心思是:「啊。父親們的目標是那筆獎金。」父親們察覺了由紀夫身陷危險,雖然還不確定是不是會被要求贖金的綁票,但要救由紀夫,一定需要錢,所以他們決定儘可能多準備一點,於是參加了益智問答節目。只要悟上場,即使是高難度的益智問題,想必也難不倒他。是這麼回事吧?

手好痛。由紀夫仍銬著手銬的雙手緊緊地握起了拳頭。

電視台的攝影棚內響起如雷的歡聲。答題者與主持人一對一的挑戰,第一題過關了。觀眾們議論紛紛,為什麼這位挑戰者連如此困難的題目都答得出來呢?

由紀夫瞄了蒼白男一眼,只見他倚著窗邊,後腦杓也靠著窗框,正在閉目養神,雖然無法熟睡,他可能想說至少小憩一下吧。他的手上依然握著槍。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由紀夫什麼也沒思考,一徑盯著電視看。無論是益智問題的內容、主持人的串場話語、悟的回答,都沒進到他的腦子裡,他只是望著悟說話的模樣。

「終於來到最後一題了!」主持人說道。

電視畫面倏地轉成喧鬧的廣告,愉悅的音樂旋律與靜靜滲透人心的廣告文案流泄,爽朗的男女演員接力般地出現在畫面上,然後,又回到了益智問答節目,這時棚內已換上了另一幅景象。

從上一段節目就坐著的悟依舊是同樣的姿勢,但他的身旁站著勛、鷹和葵,看樣子是從觀眾席被請過來鏡頭前的。站著的主持人拿著麥克風開口了:「今天這個難得的機會,在我們提出最後一個問題之前,先來和您的朋友們聊兩句吧。」

體形高大、肩膀寬闊、胸膛厚實的勛氣宇軒昂地站著,直視著攝影機。鷹穿了一件印有某歐洲足球倶樂部標誌的運動夾克,手插褲子口袋,一副嘔著氣似的表情望向別處,完全就是個在人前覺得渾身不自在的不良少年模樣。站在正中央的葵則是身穿素麵淺灰色棉T,搭一件黑長褲,簡單樸素的打扮,卻絲毫不減他的迷人風采,映在畫面上依然是最搶眼的一位,而且節目製作單位的工作人員似乎在這方面的直覺尤其敏銳,明明沒必要,卻好幾次將鏡頭拉到葵跟前拍攝他的特寫。

「請問四位是什麼樣的關係呢?」主持人問。

「呃……」葵低聲沉吟著。

「呃……」鷹抹了抹鼻頭。

「我們就像一家人。」勛回道。這個回答雖然模糊,主持人似乎很滿意,而另外三位父親也是一臉滿足地頻頻點頭,似乎在說「嗯嗯,沒錯,我們是一家人」。

「即將進入最後一題了,請問您現在的心情如何呢?」主持人問悟。

「嗯——最後一題了呢……」悟掩著嘴,一副像是在整理思緒的模樣。由紀夫心想,真難得看到悟支吾以對,因為悟的腦袋永遠都是整理得條理清晰,問他任何事情時,他腦中總是已經有了回答。

突然間,勛的手臂動了起來。

他將兩肘貼著側腹,前臂忽地舉起,又忽地放下,那動作宛如鳥兒忙碌地拍翅,不斷揮動著前臂,看起來既像是在玩小孩子的遊戲,也像是縮起手臂在做收音機體操。體形壯碩的勛突如其來地做出這種滑稽舉動,攝影棚內先是一陣靜默,接著傳出了笑聲。

「您怎麼了?這是怎麼回事?」主持人將麥克風伸向勛。

「這是某種祈福魔法,類似應援團的加油動作。」勛一臉認真地說:「他們兩人也會一起做哦。」說著看向鷹與葵。

於是乎,鷹與葵在稍微拉開距離之後,雖然不至於筆直地伸長手臂,兩人的雙臂忽而斜舉、忽而平舉,忙碌地動了起來。

「那是什麼啊?」小宮山悄聲笑了,「好怪的舞蹈。」

由紀夫唯有此刻,灌注了全副精神在畫面上。

那是旗語,他一看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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