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六章

小宮山母親不知何時走在由紀夫前方,來到一扇門前,撫了撫鑰匙說:「我們家是這間。」由紀夫一看,門旁名牌上寫著「小宮山」。

門打開來,由紀夫踏進門內,眼前的脫鞋處冷冷清清,既不見可能是小宮山的鞋子,連支傘也看不到。由紀夫心想,只要沿著這道狹長的走廊直直走去,就會通到客廳了吧。

小宮山母親頭也不回,甚至沒對由紀夫說聲「請進」,就這麼留下他在脫鞋處,兀自幽幽地走進走廊。

「打擾了?」由紀夫脫了鞋,走在走廊上,左右張望著問道:「請問小宮山的房間在哪裡呢?」但小宮山母親依舊不發一語地走在前頭,由紀夫不禁有些不愉快。人家客氣地問話卻理都不理,也太失禮了吧。

前方的客廳門是開著的,小宮山母親直接走了進去,由紀夫只能快步跟上。

一走進去,由紀夫馬上察覺不對勁。這是個很一般、橫向長方格局的客廳,右邊深處擺了張餐桌,可是,本來應該相對放置的沙發組卻被推至靠牆,鋪木地板上散放著浴巾與皮包等物,而且最奇怪的是蹲坐在靠牆沙發旁的小宮山,他那晒黑的膚色與一頭短髮都和平日一樣,卻顯得一臉憔悴,而且在自家裡無精打采地屈膝蜷縮的身影,更是詭異至極。由紀夫發現他的雙手似乎被什麼器具縛在身後,頓時心頭一驚。

兩人的視線對上。

小宮山,你怎麼了?——由紀夫想問他,卻發不出聲音。

由紀夫無法理解眼前的狀況,屏著呼吸,帶著詢問的視線移向小宮山母親。她正站在餐廳牆一臉泫然欲泣的神情。有人從身後架住她,同時捂住她的嘴。

「這是怎麼回事?」由紀夫好不容易發出聲音時,手臂突然被人從背後抓住。

兩臂都被抓住就完了,被壓制住就死定了。——由紀夫的腦中瞬間浮現這個念頭。這是小時候和勛對練格鬥技時,勛教導他的要點:絕對不能被抓住!趁還能動彈時,想盡辦法甩開對方!於是由紀夫死命甩動雙臂,一個轉身,手上的書包飛了出去落到地上,他心頭不禁掠過一絲擔心,想不起來書包里有沒有裝了什麼不能撞的東西。

接著他用盡全身力量,毫不猶豫地試圖抽回雙臂,左手掙脫開來,身子順勢一側,他看見了身後的男人。對方頂著山本頭,腮幫子很大,由紀夫沒見過這個人。山本頭男的頭髮斑白,下巴留著雜亂的胡碴,鼻子很大,鼻孔也很大,一身運動服,手腕一帶有著暗紅色斑點,兩道眉幾乎要連在一起,鬢角到下顎還長了短短的鬍鬚,而且口中散發著臭味,雖然不至於令人想掩鼻,那是齒垢的氣味。

由紀夫一邊暗忖這傢伙是誰啊?一邊甩開手,緊接著以肩頭衝撞對方,耳邊傳來勛的聲音:不要停下來!絕對不能被抓住!山本頭男登時失去平衡,飛撞上由紀夫剛才穿過的那扇客廳門。關著的門發出巨大聲響,整間屋子為之震動。

「不準動。」出聲的是另一名男子,同時響起「咔唰」一聲。由紀夫留意著撞上門的山本頭男,一邊回頭望向聲音的方向。

一把像是槍的東西正指著他。

站在窗邊的男子同樣是素昧平生,握著的東西很像是槍。男子臉色蒼白,輪廓細長,頭髮稀薄,髮際線有些後退,面無表情地握著握柄,食指觸著像是扳機的東西。由紀夫過了好一會兒才察覺,那個像是扳機的東西不折不扣正是扳機,而像是槍的東西正是一把槍。那不是轉輪手槍,而是握柄內有彈匣的槍款。由紀夫想起小時候,鷹曾買了模型槍回來教他認識各式手槍。他這才發現,剛才聽到那聲「咔唰」,應該是拉動滑套讓子彈上膛的聲響。

「我會開槍哦。」蒼白男子冷冷地說道。

「由紀夫。」這時,小宮山出聲了。垂著頭貼近牆邊蹲坐的他,緊緊凝視著由紀夫,一臉無奈地搖了搖頭。

由紀夫再次移動視線,望向人在餐廳那一頭的小宮山母親,她也是面無血色,在她的神情里,找不到一絲一毫可稱為活力的氣息。而在她身後架住她的是一名女人,束著頭髮,一臉素顏,年齡估計在四十歲上下。總共三人。

除開小宮山與小宮山母親,屋裡共有三名陌生人,而且全是怪裡怪氣的傢伙。三人看上去毫無共通點:神情激動的中年男人,將毛躁蓬鬆的頭髮隨意束在腦後的四十歲左右的女人,還有面無表情的青年。

「你乖乖聽話的話,我就不開槍。」蒼白男仍架著槍。由紀夫看到男子身後窗旁的牆邊,豎著一支長槍,那是樣式簡約、顏色也很樸素的狙擊步槍,出現在這個屋內非常不搭調。

山本頭胡碴中年男喘著粗氣,一邊抓住紀夫的手臂彎到身後,感覺得出男人內心的焦急,但他的動作卻相當確實。他以某樣東西一把扣住了由紀夫的手腕,發出「喀鏘」的聲響。由紀夫稍微動了動手腕,感覺到金屬的觸感,他知道自己應該是被上了手銬。接著腦杓後方傳來男人的聲音:「喂,坐下。」

對方沒有塞住他的嘴,也沒縛住他的雙腳,但是雙手失去了自由。他發現小宮山受到同樣的對待,小宮山母親也一樣銬著手銬。

男人上下搜著由紀夫全身,由紀夫覺得不甚痛快,這才發現對方是想確認他身上是否帶了手機,但母親的手機被他收在書包里。

「這整件事,你到底知道多少內情?」山本頭胡碴男雙眼充血,站到由紀夫身前問道。小宮山母親身旁的束髮女人也轉過身來面向由紀夫。

「什麼內情?」

「你不是上門來好幾次嗎!」女人一樣難掩激動情緒。

「趕都趕不走呢。」蒼白男熟練地把弄了一下手槍,然後放到一旁,應該是將手槍恢複到保險狀態了吧。

女人往玄關走去,沒多久便傳來一陣聲響,看來她把由紀夫的鞋子收進鞋櫃里了。

「因為同班好友一直沒去上學,我才會屢次上門來探問。」由紀夫姑且這麼回道。

山本頭男語氣粗魯地對著小宮山喊道:「喂,小子。」三個陌生人當中,就數這個山本頭胡碴男最毛躁,「你跟這傢伙交情真的那麼好嗎?」

小宮山面向由紀夫,目不轉睛地望著他。由紀夫暗地冒冷汗,心想,小宮山該不會老實地回說:「也沒那麼好啦。」幸好小宮山似乎也心下明白,點了點頭回道:「嗯,很好啊。」

「喂,你是不是知道了什麼?」蒼白男問道。他在窗邊沙發的扶手處坐下,聲音不帶任何情緒。

「我什麼都不知道啊。」由紀夫坦承道。這不是裝傻,而是事實。要是知道屋內是這種狀況,打死他都不會來找小宮山。

「可是你卻三番兩次上門來,還透過對講機說什麼『我全都知道哦』,對吧?」

「啊。」的確,昨天拜訪這棟公寓大樓時,由紀夫曾這麼說過。「那個不是啦。」

「不是?」蒼白男眯縫細了眼。

「該說是隨口說說呢?還是胡扯瞎掰呢?總之我只是想激一激他而已。」

一瞬間,所有人靜默了下來。

不久,山本頭男睜大眼,咬牙切齒地問道:「真的是隨口亂講嗎?」他似乎相當悔恨。

「看吧。」蒼白男哼了一聲。在餐廳的女人也責怪山本頭胡碴男:「所以我不是說了嘛。」

「可是,這傢伙三天兩頭就往這兒跑啊!」男人講得嘴角起了口沫,「任誰都會覺得奇怪吧?再說你這傢伙,真的只是個平梵谷中生嗎?」

「嗯,我只是個平凡的高中生。」

「卻住在一棟大房子里?」山本頭男的大鼻孔撐得更大了,而且眼神恍惚,頻頻眨眼,氣息帶著臭味。由紀夫縛在身後的雙手緊緊握拳,因為要是不這麼做,他會壓抑不住全身的顫抖,眼看就要被恐懼擊垮。

「抱歉,由紀夫。」小宮山對他說。

由紀夫於是抬起臉來,望著小宮山。

「真的很對不起。」小宮山母親說。

由紀夫輕輕搖頭,瞄向小宮山母親。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由紀夫以丹田使力問道。他想盡辦法讓自己的聲音維持沉穩,為要是話聲透露了他內心的恐懼,總覺得會讓歹徒有機可乘。

三名歹徒面面相覷。

「這下別無選擇了……」山本頭男斂起下巴嘀咕道。女人聽了沒接話,持有槍的蒼白男也只說了句:「你決定就好。」

「小子,只好請你在這裡多待一陣子了。」山本頭男瞪著由紀夫說:「聽好了,你只要乖乖聽話就不會有事。想上廁所的時候就喊一聲,我們會放你去。雖然不可能讓你每天洗澡,在狀況許可時會讓你去洗。吃的喝的我們都會準備好。」

「什麼意思?」由紀夫聽不懂這話的意思,望向一旁的小宮山,但他只是露出同情的眼神回望由紀夫。

「真的很對不起你……」小宮山母親哽咽著向由紀夫道歉。

「我們也是無端被卷進來的。」小宮山嘆了口氣。

倚著沙發的蒼白男站了起身,拿起立在牆邊的狙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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