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一章

回家路上,經過小宮山家的公寓大樓前方,由紀夫下意識地抬頭朝小宮山那戶的窗口一帶看去。發現葵也一臉興緻勃勃地望向他,由紀夫於是說明道:「我班上有個同學住這裡,不肯上學好一陣子了。」

「是女生嗎?」葵的聲音帶著喜悅。

「男的。對棒球社學弟非常嚴苛的小宮山君。」

「是喔。」葵的聲調倏地變得低沉。

「多惠子一直想把他拖去學校,我們上門過兩次了,還是沒辦法。」

「喔?多惠子嗎?」葵這時停下腳步,望著由紀夫,輕快地點了個頭說:「好!」接著露出意味深長的微笑,「我們來讓你加點分吧!」說著便走向大樓的大門。

「加什麼分?」由紀夫邊追上葵邊問道。兩人經過大樓外圍的花圃,直直朝入口大門走去。

「你啊,要是能夠說服那個某某君去上學的話,多惠子一定會對你刮目相看吧。」

「小宮山君。」

「喔,ㄒㄧㄠˇ ㄍㄨㄥ ㄕㄢ 君。」

「怎麼?男生的名字就一點興趣也沒有嗎?」

回過神時,由紀夫已經站在對講機前,按下了小宮山家的房門號碼。等了一會兒,傳來小宮山母親的回應:「喂?」

「不好意思,我前幾天來打擾過……」由紀夫報上了姓名,即使今天這趟並非出於本意,他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葵將臉探向可能是對講機鏡頭的位置,微笑著輕輕點頭打了招呼。由紀夫不禁有些擔心,雖然可能性很小,小宮山母親該不會透過鏡頭看到葵的面容,當場雙頰飛紅吧?

「小宮山……還是沒來學校耶?」

「是……」從小宮山母親的聲音里,明顯聽得出她頗為難。

「不好意思,能不能至少讓我和小宮山講兩句話?」由紀夫不禁脫口說出這個提案。

「呃,可是……」小宮山母親遲疑了,或許是把自己關在房間里的小宮山相當強勢吧。這時,對講機很唐突地中斷了通話,由紀夫心想大概是小宮山母親不想理會他而掛斷對講機,葵也聳了聳肩說:「算了吧。」但就在這時,傳來小宮山的聲音:「由紀夫?」害得由紀夫登時慌了手腳。

「小宮山?你在家嗎?」由紀夫對著對講機說道。都聽到聲音了,對方當然是在家裡,但由紀夫卻怎麼都想再次確認。身旁的葵也豎起大拇指,一副想對他說「幹得好!」的神情,露出一排漂亮的牙齒微笑著。

「在啊。」小宮山回道,語氣冷淡且不客氣。

「為什麼不來學校呢?」由紀夫開門見山地問了,但小宮山沒回答,沉默了一會兒之後,反問道:「由紀夫,你為什麼要特地跑來?」

由紀夫其實沒思考太多,便決定將之前從父親們那兒聽來的建議,全部對小宮山講一遍。「小宮山,一直關在房間里不出來,會變成傢具哦,光會吃飯的傢具是最沒品的了。」這段幾乎是勛的忠告;「我會救你的。」這句則是悟說的;然後是前幾天鷹建議的那句帶有曖昧脅迫的話語:「我全都知道哦。」

對講機另一頭彷彿變成一片漆黑,頓時靜了下來,之後就再也沒聽到小宮山的聲音,對講機電源也似乎「噗嚕」一聲切斷了。

「還是不行,我好像嚇到他了。」由紀夫望著葵垂下了眉。

「你剛剛講的那段支離破碎的訊息是怎麼回事?」

「我想說參考一下勛和悟和鷹的建議,對小宮山說說看。」

「有這麼多個父親,由紀夫你也很辛苦嘛。」葵這說法,聽起來也有點像是事不關己。

或許是葵實際上來到對講機前,見識了此項任務之艱難,他不再堅持拉小宮山走出家門,父子倆於是轉頭打算朝來時路走去。

這時,眼前站著一名正在講手機的女子。

她身材高眺,一身黑色連身洋裝,神情卻非常嚴峻,一邊對著手機講著什麼,再加上周身飄蕩著一股悲愴的嘆息氣氛,很顯然這並不是一般的對話。父子倆正要經過女子身前,由紀夫突然想起,這名女子就是前幾天他和多惠子來這兒時,遇到那位透過電話拒絕分手的女性,當時聽到她說:「我沒有你是活不下去的。」這麼說來,這兩人並沒分成?或是女子仍糾纏不休?又或者是女子遲遲不肯正視現實?「我是絕對不會放手的。」她仍說著這樣的話,「因為我沒有你不行啊!」

由紀夫加快腳步走過女子面前,葵則是老樣子悠哉地緩步著,由紀夫連忙扯住他的衣袖拉他往前走。只要發現女性站在路旁便上前搭話、只要看到女性哭泣便將胸膛借給她、只要察覺女性困擾不已便予以安慰,擁有這種特殊體質的葵,絕對不會對這位講手機的女子視而不見的。與女子擦身而過之際,邊講手機的她唯有視線釘在葵身上,而葵也像是回應般沖著她微微一笑。

「剛剛那個女孩子很可愛呢。」

「在葵的眼中,應該沒有哪個女孩子不可愛的。」

「你很了解我嘛,由紀夫。」

「多經歷幾次這種狀況就知道了。」

回到家裡,父親們都不見蹤影。方才回家途中,葵突然說他得去採購店裡用的食材,轉眼便消失在車站前的生鮮食品商店街里。由紀夫打開玄關門,只覺得家中的空氣一片沉寂。他走上二樓回自己房間,坐到書桌前,拿出隔天要考的古文與化學的課本迭在書桌上,一邊攤開筆記,逐一讀過重點。由紀夫有個習慣,只要專心在一件事上頭,對於周圍的動靜、聲響等等,反應都變得非常遲鈍。

好一段時間,他只是翻閱著課本,寫著題庫。突然,書桌上座鐘的指針映入眼帘,已經下午兩點半了,哭喪著臉的鱒二面容浮現眼前。

「唉——」由紀夫長嘆了一口氣。

他走出家門時,父親們依然一個也沒回來。他對著空無一人的屋子說了聲:「我出門了。」走出玄關,踩著石板小徑穿過庭院時,剛好看到鷹的腳踏車停在一旁,他毫不猶豫地牽出車子跨了上去。

瓦斯槽雖然離他家有一段距離,槽體頂端卻始終在視野中,因此是不可能迷路的。由紀夫騎著腳踏車賓士,前方看得見那個有著獨特色彩的球體,說不上是綠色還是青色。瓦斯槽周圍的森林幽暗,瀰漫著詭異氣氛,由紀夫想起小時候,大人常警告小孩子說「天黑以後最好不要接近那裡」。從前,由紀夫不曉得那座瓦斯槽是什麼建築物,跑去問了父親們,卻被騙得團團轉。

「那是宇宙飛船吶,昨天剛到地球的,那些傢伙應該今天就會開始一家一家上門去調查嘍。」鷹一如平日,搬出這種騙小孩的話騙小孩,想嚇嚇由紀夫。「那是個超級大籃球呀。」勛則是回他一句冷笑話,逗年幼的由紀夫笑出來,現在想想,自己當時為什麼會因為這種程度的胡扯就笑了呢?真是不可思議。至於葵,當然是發揮他「見到任何東西都能聯想到女性」的體質,「那個啊,會讓人想起女人的咪咪呢。」葵微著笑說:「有些傢伙認為咪咪愈大愈好,唯獨這種男人,千萬不能相信哦。」害由紀夫聽得一頭霧水。「那是儲存瓦斯的容器,正式名稱叫做球形瓦斯儲槽。」而會這麼正經回答他的,當然只有悟了。

一離開住宅區,車道變窄了,兩側的樹木也愈來愈多。不知是否起風的關係,杉樹枝椏左右搖晃,發出不成聲的聲響。那是震動著空氣、撫摸著天空的聲響。

離瓦斯槽愈近,內心的不安愈是膨脹。雖然他是來幫鱒二助陣的,卻不確定敵方會出現幾個人。由於鱒二睡過頭而遭受損失的是富田林,所以把鱒二叫出去的,不無可能正是富田林的手下,這麼一來,就不是小孩子之間的打架,而該歸類為大人的糾紛了。

由紀夫想起口袋裡還收著母親的手機。現在這種狀況,是不是該立刻撥電話給哪個父親求救呢?他煩惱著,而一邊煩惱還一邊踩踏板,就在猶豫不決之間,已經來到了瓦斯槽前方。好久沒踏進這裡了,整區的氣氛變得很像是悄悄被趕到鎮外頭的垃圾處理廠,樹木雜亂無章地恣意生長。雖然應該不是因為這個時間帶或天氣的關係,總覺得四下一片昏暗,而且濕氣非常重。由紀夫停下腳踏車時心想,這裡怎麼變得很像會被人們違法丟棄垃圾的地點了啊。而他往旁邊一看,還真的看到舊冰箱與壁櫥歪斜著陷入地面。

「喂,由紀夫。」身後傳來輕喚,由紀夫不由得身子一顫。一回過頭,映入眼帘的是頂著三分頭的鱒二,正虛弱地舉起右手朝他打了個招呼:「抱歉吶。」

「你是該覺得抱歉。」

鱒二隻是軟弱地皺起眉頭,卻沒頂嘴。

「對方約在瓦斯槽的哪裡?」由紀夫試著問。

「後面那邊。」鱒二指著瓦斯槽的球體說道。

「好。」由紀夫說著踏出步子,「走吧。」

「你不怕嗎?」

「睡過頭要負起責任的是你,你當然會怕。我只是被你牽連進來的。」

「你就不能同情我一下嗎?由紀夫。」

「你應該沒資格講這種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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