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章

「走吧!」葵講得理所當然,由紀夫不禁板起臉回道:「『走吧』是走去哪裡?」

「走了走了,去梅子小姐家呀。」葵望向寫著地址的小紙片,正是服飾店店員泄露的個人資料。下田梅子家位在市內某舊住宅區里,從建物名稱看來,不難推測應該是一棟公寓大樓。

「葵你自己去不就好了。」

「別這麼冷淡嘛。」

「可是我明天還有考試耶。」由紀夫試著抗拒,葵卻似乎早就打定主意將由紀夫的任何反抗都當耳邊風,只見他高高的鼻樑朝向前方,嘴角微微上揚,一副心情大好的模樣,「對了,由紀夫,這個你帶著。」說著從口袋拿出一支手機遞給由紀夫。

那是個紅色的機子,上頭綴有黑線設計,垂著小公仔吊飾。是母親的手機。

「鱒二今天打電話找你哦。」

「剛剛多惠子跟我說了。」

「所以預防有急事,你就帶著這個吧。」

「這是媽媽的耶。」

「沒關係啦,拿去用吧,我已經把這個手機號碼告訴鱒二了。」

「媽回來以後,不會造成她的困擾嗎?」

「不會的,放心吧。」見葵如此輕快的回應,不可思議的是,由紀夫也開始覺得真的不會有問題了。

這棟公寓大樓遠比預想中要來得破舊,很難想像是前幾天在賽狗場見到那位艷冠群芳的漂亮姊姊住的地方。大樓外牆不知該算是灰色還是白色,整棟樓約有七層樓,大門附近倒著數輛破破爛爛的腳踏車。葵毫不猶豫地走進公寓大樓的大門。

電梯門打了開來,兩人走進去,一摁下樓層按鈕,電梯立刻激烈搖晃著上升。來到五樓,走出電梯沿著右側通道直走,就到了目的地。他們站在一扇與外牆顏色非常不搭的紅色門扉前方,怎麼看都會覺得唯獨這扇門是新裝上去沒多久的。門旁名牌上留著手寫的「下田」二字,名牌旁邊就是一道窗,由於加裝了蕾絲窗帘,完全看不見屋內,只覺得裡頭似乎非常陰暗,空氣中聞得到混雜了濕氣與鐵鏽的氣味。

「有不好的預感。」葵指著紅門上的信箱,裡頭塞的報紙滿到要爆出來,很顯然是送報生想盡辦法把已經滿出來的報紙束挪開小縫,繼續把新刊報紙插進去所造成的。

「看這樣子,八成不在家喔。」由紀夫點點頭,「好吧,我們回家吧。」

「我想聽聽她的說法。搞不好她真的和選舉有關係呀。」

「你是想說,她是賽狗場拿走野野村公文包那群人的同夥吧?可是這個情報是鷹聽來的,可信度得打個折扣啊。」

「鷹那人的確有點怪裡怪氣的,不過他對於這類情報卻意外地靈通哦。」

葵還是摁了門鈴,傳來悶悶的鈴響。由紀夫豎起耳朵,但是窗帘另一側無聲無息,也不見人影晃過。葵又摁了一次,依舊沒有反應。

「接下來怎麼辦?」

「嗯,再過來吧。」

這時一名戴眼鏡的男子走了過來,看上去年約二十五、六歲,蒼白痩削的臉龐毫無生氣,雙手抱著一大袋似乎很重的紙袋,走起路來拖著一隻腳,眉頭之間深深擠出的數道筆直皺紋非常明顯。男子瞥了一眼站在門前的由紀夫與葵之後,旋即經過兩人身後,但走沒幾步,又停下來回頭問道:「你們找那個女的有事嗎?」他的聲音里不帶任何情緒。

由紀夫一時語塞,回答的是葵:「是的,你認識她嗎?」

「不認識。不過她可能一陣子不會回來吧。」男子的眼神非常恍惚,不只讓人感到不舒服,由紀夫更覺得恐怖。「你們是警察嗎?」

男子像是突然想起似地問了這句。由紀夫望向他眼鏡後方的眼眸深處,只覺得那兒像是開了個孔。不經意一看,發現他穿的正是由紀夫中學學校規定的深藍色運動服,一模一樣的版型,而且不知為何,胸口仍縫著寫有「田中」二字的名牌,大概是從哪裡撿來的二手衣吧?由紀夫也隱約覺得,真是個缺乏現實感的人吶,而且看樣子他似乎有一腳不大方便行走。

「不過話說回來,警察不可能穿著學生制服吧。」男子自顧自說道,一邊瞥了由紀夫一眼,「昨天晚上,我不小心看到了。」

「是喔。請問是看到了什麼呢?」由紀夫像是被對方強迫發問似的。

「我在公寓大樓樓下,看到這個女的被車子載走了。」別著「田中」名牌的男子,不知何時拿出了一袋零食抓在手上,大紙袋則是攬在臂彎里,只見他慢吞吞地將零食送進嘴裡。

「被載走了?」葵一臉納悶。

「是誰帶她走的呢?」由紀夫也介面問道。

「男人。」田中先生給了非常簡短的回答。

「去約會嗎?」葵的語氣彷彿他自己也很想約下田梅子出去玩似的。

「應該不是吧。」田中先生立刻回道:「更粗暴一些。」

「噢噢。」由紀夫不禁低呼出聲,與葵對看一眼。

突地回過頭時,田中先生已經不見蹤影了。由紀夫嚇了一大跳,那剛才看到的是什麼?他慌忙左右張望,發現在走道往右側直直走去的方向,有一扇門正靜靜地關上,還稍微捲起了塵埃。那位田中先生就這麼毫無預警地消失在他們眼前。

兩人並肩走著,突然傳來《E.T.》主題曲的旋律,一開始還沒發現是手機響了,以為是什麼警告信號而嚇了一跳。由紀夫從口袋拿出手機,望著葵說:「怎麼辦?」

「接呀。」葵的語氣非常爽朗。

「可是,如果是找媽媽的……」

「找媽媽的?」

「對方如果是找媽媽的男人,不會很尷尬嗎?」

「如果是那樣,我希望你盡量幫我套話,看看對方是什麼樣的人。」

「即使讓對方知道我是媽的兒子,也無所謂嗎?」兩人對話的這段時間,旋律仍響個不停,由紀夫甚至有個錯覺,覺得這並不是手機,本來就是拿來聽音樂的東西。「媽搞不好對外仍宣稱自己是單身哦。」雖然由紀夫不覺得母親到這個年紀還扯得了這種謊,但可能性並不是零。要真是這樣,他應該會忍不住告訴對方,自己是知代的兒子,好破壞母親與情人的關係。

「放心啦,不會有事的。」葵笑了。

「不要講得那麼輕鬆啊。」

「放心,知代絕對不可能向外人隱瞞你的存在的。對吧?」葵說得太過斬釘截鐵,簡直就像要擾亂由紀夫的心緒似的。而實際上,由紀夫的確心緒大亂,這股紛亂心緒就這麼輕推了他一把,讓他接起電話,試探性地說了聲:「喂?」對方哀求的聲音倏地衝進耳里:「由紀夫嗎?你現在在哪裡啦!」

由紀夫看向葵,以嘴形無聲地告知他,打來的是鱒二。「我剛放學要回家啊。今天有期中考,我沒跟你講過嗎?」

「我一直聯絡不上你,急死我了啦!你在幹嘛啊!」

「我在幹嘛跟你沒關係吧。」

葵和由紀夫來到一條老舊的商店街,街道旁小鋼珠店的音樂瞬間襲來,由紀夫伸出指頭塞住右耳,將手機緊緊貼在左耳上,「找我幹嘛?」

「我從一大早就在找你了,怎麼都聯絡不上。哎喲,我們先碰面再說吧。」

「我又沒有急著和你碰面。」由紀夫說。

「不要這麼無情啦——」鱒二簡直像個快哭出來的小孩子。

「對了,我昨天看到一個傢伙超像你的。」

「在哪裡看到的?」

「在小巷子里,那傢伙好像在逃跑。對了,追他的那群人也很像那幾個牛蒡男呢。」

「由紀夫,一點兒也沒錯,那傢伙就是我。」

「什麼叫『那傢伙就是我』?你昨天不是代替牛蒡男去幫富田林先生跑腿了嗎?」由紀夫一邊回話,逐漸明白髮生了什麼事。

「中學那次練應援團發生的事件,你還記得吧?」

由紀夫當然記得。中學時代,鱒二因為睡過頭,沒能參加應援團的練習,怒不可遏的學長們把他叫出去打算教訓一頓,當時鱒二就是哭著對由紀夫說:「由紀夫,我完蛋了,他們要殺了我。」

「我一直想著睡過頭就完蛋了、睡過頭就完蛋了,結果愈想愈睡不著,醒過來的時候竟然已經是下午了。」

「沒辦好富田林先生交代的工作,會出人命的耶。」

「會出人命啊!」

「牛蒡男生氣了嗎?」

「生氣了。不過這樣形容還不夠力,要怎麼講啊?」

「勃然大怒嗎?」

「對對,勃然大怒,還有……氣到抓狂啊,整個抓狂了!」

葵不知何時離開了視線範圍,由紀夫停下腳步,手機仍貼在耳邊,一邊環顧四周,發現在右手邊一家小花店前,葵正和拿著掃帚的女店員不知在說什麼,由紀夫不禁嘆了口氣。而可能是因為敏感地聽到了這聲嘆息,電話彼端的鱒二喊道:「喂!由紀夫,你為什麼嘆氣?是不想和我說話嗎?不要棄我於不顧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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