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八章

這天的晚餐餐桌上,選舉事務所的事當然被拿出來聊了一下,鷹很滿足地說:「我們在電視上看到一閃而過的那個男的,果然就是賽狗場的那一位啊。」但這個話題並沒有後續,這晚幾乎都在聊勛班上的不良中學生。

「那個囂張學生啊,又有新花招了。」勛先開口。

「是喔,那個學生鋒頭依然很健嘛。」鷹笑道。

「怎麼了?那個學生又幹了什麼事?」悟問道。

「那個可愛的女老師呢?她沒事吧?」葵說道。

「這次是蹺掉體育課。」勛的鼻息彷彿呼到了餐桌上又彈起,「好像是上次登山時被我緊緊抱住那件事,不爽到現在吧。」

「蹺個體育課也沒什麼了不起,所以啊,你別理會那種學生,次數多了,他們面子自然會掛不住啦。」鷹這段話,彷彿是在回顧自己中學時代的作為。

「是這樣喔?」由紀夫有些訝異,接著對勛說:「不過,那個傢伙不是逃課的慣犯嗎?現在不過是多蹺一次體育課,何必這麼生氣?」

「今天是全班集體逃課。」勛忿忿地說道,一邊旋轉著叉子。由紀夫望著義大利麵條如此利落地卷上叉子,心情非常舒暢。

「全班?」鷹的目光一閃,「有意思。」

「我班上所有學生,體育課時間一到就不見人影了。所有的男生。」

「是那個傢伙教唆的吧。」葵笑著說:「到處跟同學說:『大家一起抵制體育課吧!』還滿感人的啊。」

「覺得好玩而加入逃課的,還有遭到威脅不準上課的,可能各佔一半吧。」

「勛你怎麼處理?」由紀夫問道:「去找學生回來嗎?」

「去找了,可是他們全都不曉得藏到哪兒去,下一堂課又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乖乖坐在教室座位上。」

「後來呢?」由紀夫很好奇被學生擺道的勛會做出什麼反應。

「暴力教師,終於出手了嗎?」鷹伸出手指在盤中剩的面醤上畫來畫去。

「要是揍人能解決問題,我早就揍下去了。」勛重重地吁了口氣之後,才發現自己以叉子卷出來的那坨巨大義大利面球,嚇了一跳,於是開始反旋叉子鬆開麵條。「我決定靜觀其變。」

「可以這麼悠哉嗎?」鷹笑道。

「這種事很難處理的。」勛突出下唇,「不管是採取高姿態、扮演毫不在意學生挑釁的教師,或是把學生抓過來大罵一頓出言威脅,一樣沒效果。因為對學生而言,所謂老師,不是捉弄的對象就是敵人呀。」

「人類啊,不懂得怎麼面對出糗。」悟放下叉子,靜靜地開口道:「所以只要一出糗,就會假裝生氣。」

「假裝?」由紀夫不由得重複了一遍。

「所謂出糗,就是自己的弱點暴露在別人面前,對吧?所以人們當下就會反射性地發怒,因為一定得趕快讓自己看起來很強。」

「類似生物本能的一種?」由紀夫問道。

「沒錯,無關知識或理論,只是單純的生物本能反應,出了糗就會發怒。前陣子我讀到一本書,裡面寫到室町時代 的金閣寺某僧侶被其他喝醉了的僧侶嘲笑,整個人當場抓狂大開殺戒。即使是僧侶,遭到他人恥笑,一樣會火冒三丈的。」

「你的意思是,這種本能無論在室町時代或現代都一樣?」由紀夫說出口之後,自己也忍不住懷疑,真的都一樣嗎?

「人類的動力之一,就是自我表現欲呀。」悟說道。

「自我表現欲……」勛也念了一次。

「姿娥標鮮芋,就是姿娥婆婆標下了新鮮山芋的意思嗎?」鷹一副就是來亂的口吻。

「所以說,」勛認真地看向悟問道:「我該怎麼對待學生才好呢?」

「以不傷到對方的自尊心為前提,小心翼翼地予以責罵。」

「那種事要是辦得到,我也不會這麼傷腦筋了。」

葵洗完碗,一回來餐桌旁,便吟詠般地念道:「知代怎麼還不回來啊——」

「不是快回來了嗎?」鷹語氣輕快地介面,拿著用完的餐具站了起來。

「媽一定是不回來了。」由紀夫言之鑿鑿地說出毫無根據的結論,勛與葵旋即逼問:「你為什麼那麼肯定?」由紀夫忍不住有些退卻。

「你有什麼根據嗎?」

「是沒有啦。」由紀夫也當下吐實,父親們明顯鬆了一大口氣。

「我打個電話問一下好了。」葵拿出自己的手機。

「你要打去哪裡?」

「打知代的手機呀。」

「你亂打她會生氣哦。」勛皺起眉頭。

「除非事情緊急,她很討厭人家隨便打電話給她的。」悟也斂起下巴說道。

「我有一次打給她,說因為我想聽她的聲音。」葵邊說,邊按下了通話鍵。

「媽怎麼說?」

「她笑著說:『你的心意我很高興,但是不準再做這種事了。』」

「好嚴厲啊。」悟垂下眉。

「可是,你還是打了?」由紀夫指著葵的手機。

「是啊。」

就在這時,客廳矮櫃那頭傳來電子聲響,一開始還以為是鬧鐘響了,仔細一聽,發現那是編曲緻密的和弦。悟、由紀夫、勛,以及洗完碗回來餐桌旁的鷹,四個人同時望向鈴聲的來源方向,而將手機貼在耳邊的葵也跟著將視線移至同一處。

在場所有人想的應該都是同一件事,第一個說出口的則是由紀夫。那個和弦鈴聲很顯然是發自知代的手機。

「媽沒帶手機呢。」

「是啊,居然沒帶。」勛悄聲囁嚅道。

「她大概是忘了吧?」悟的尾音上揚。

「這樣感覺很毛耶。」鷹也板起臉來。

「媽應該是故意的哦。」由紀夫見四位父親彷彿被飼主拋棄了似地籠罩在一片不安之中,內心竊笑,忍不住來落井下石一番,「她一定是不想和我們聯絡了。」

「怎麼回事?為什麼?」勛和鷹湊過來問道。

「大概是想和我們斷絕關係吧?」

「可是,她上次不是還打回來嗎?」葵指著家用電話。

「那搞不好就是告別的電話。」由紀夫露出同情的神色望向父親們,接著垂下眼說:「我們會不會就像是被南極觀測隊拋下的狗兒一樣呢……」

「不會啦!《南極物語》 裡面,到最後阿健會來接牠們的!」鷹高聲地說:「高倉健 會來接狗兒的!」

「可是最後只剩太郎和次郎活著哦。」悟笑著說道。

「怎麼辦!我們被媽拋棄了!」由紀夫一邊站了起身,做出一個絕望地對天長嘆的姿勢,一邊心想,怎麼這麼好騙啦!然後拿著自己用過的餐具走向廚房流理台。

收拾完餐具後,由紀夫回到餐桌旁,父親們依舊因為無法聯絡上母親而惶惶不安,沒辦法,由紀夫只好開口了:「剛才媽媽那個手機鈴聲啊,好像是電影主題曲哦。」

「是喔?」盤著胳膊的勛偏起頭。

「啊,對耶,是《E.T.》。」葵也察覺了。

「那部電影里,外星人不是說了『我想回家』嗎?」由紀夫這麼一說,四個父親一齊看向他。

「嗯,好像有耶。」勛緩緩斂起下巴。

「雖然是講英語。」悟微微露出笑意。

「我在想,媽也很想早點回家來,才會用那個鈴聲吧。」

「原來如此。」父親們同時用力地點了點頭。

想也知道壓根無關啊。——但由紀夫並沒有說破,說了句「我明天還有考試,先去念書了。」便走上二樓。

一早醒來,拉開窗帘,陽光倏地照亮了室內,雖然因為太炫目而不得不閉上眼,那帶著暖意的光芒著實讓心情清爽無比。

由紀夫來到一樓,一邊準備早餐吐司,一邊望向開著的電視,然後坐上椅子開口問道:「鷹呢?」勛一副沒什麼興趣的語氣回道:「出門了。他最近好像變成早起型的啊。」接著一口喝乾咖啡便起身說:「我也該出門了。」

「那個囂張的學生,你打算怎麼辦?」一旁看著報紙的悟問道。

「看對方怎麼出招嘍。」

「勛,我今天有考試耶,你不會想對我說聲加油嗎?」由紀夫故意鬧他。

「你希望我說嗎?」勛有些意外。

「不希望。隨口問問罷了。」

「這樣啊,好哇。」勛笑了,「今天的考試,加油哦!」

目送勛走出客廳後,由紀夫的視線移到電視屏幕,這時正在播晨間綜藝節目,當中穿插了地方電視台的報導,畫面上,長相木訥的本地播報員開始報新聞。看到播出赤羽的身影,由紀夫不由得探出身子盯著屏幕。報導內容說選戰已接近尾聲,白石陣營的畫面也交替出現。

「怎麼覺得周圍的工作人員都比候選人本人還要拚命喔。」圍繞著赤羽或白石的助選員,或是低頭拜票,或是高聲宣傳,不分男女都散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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