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結束一天的課程,由紀夫來到鞋櫃前方取出鞋子穿上,轉身正要朝門口走去,倉促的腳步聲從身後逼近。他抱著看破一切的心情暗忖:「應該是多惠子吧。」回頭一看,果然是她。

「由紀夫,發生什麼事了?怎麼一臉大徹大悟的爽朗表情?」

「大徹大悟了啊。反正再怎麼抗拒,追兵還是會跟到天涯海角。」

「有追兵嗎?在哪?太嚇人了吧?好恐怖哦!」

由紀夫怔怔地盯著她的肢體動作,聲音不帶抑揚頓挫地嘟嚷:「很嚇人呀,好恐怖哦。」

一群女學生經過兩人身邊,當中一名開朗地向多惠子打了招呼,「學姊,你今天不過去車站那邊嗎?」她似乎是多惠子壘球社的學妹。

「車站?今天有什麼活動嗎?」

「你沒聽說嗎?田村麻呂好像會來呢!」

「咦?真的嗎?」多惠子登時睜大雙眼,但更驚訝的是一旁的由紀夫:「坂上田村麻呂 ?那位征夷大將軍?」為什麼會來我們鎮上?而且為什麼會出現在現代?由紀夫一頭霧水。

「由紀夫,你傻了不成?我們講的是偶像歌手啦!偶像、田村、麻呂!」

居然幫旗下偶像取了這個藝名,經紀公司現在一定很後悔吧。——由紀夫只是直話直說,多惠子學妹們的視線卻宛如一道道銳利的箭射了過來。

「這是人家的本名啦,請你不要說她的壞話,也不要把她和什麼奇怪的大將軍相提並論!」

由紀夫心想,怪我幹嘛,要怪也是怪田村的爸媽吧;而且坂上田村麻呂也太可憐了,居然被說是「奇怪的大將軍」。再者,說不要「相提並論」的是你們,可是把坂上田村麻呂的「田村麻呂」四字音調念得和那位偶像的名字一模一樣,不也是你們在念的嗎?

「那位田村麻呂,很紅嗎?」由紀夫試圖緩和尷尬,但學妹們一聽便大叫:「咦——?真的假的!你沒聽過她?真是不敢相信!」她們那副不敢相信的神情當中甚至帶有輕蔑。

「不過應該是謠言吧?她最近又沒有演唱會,怎麼可能跑來我們這種小地方。」多惠子說。

「可是她的歌迷好像都去車站那邊了哦。我們約在商店街會合,等大家都到齊就過去車站堵人。」

馬上就要期中考了,是在幹嘛呀——由紀夫悄聲嘀咕了一句。

「啊,多惠子學姊,這位是你的男朋友嗎?」一位學妹信口問道。

「可能是哦——」多惠子故意說得曖昧。

「喂,麻煩你斬釘截鐵地否認好嗎?」由紀夫出聲抗議,那群學妹早已走遠了。

「對了,」多惠子只當耳邊風,兀自轉移了話題,「自從知道你有四個父親之後啊,我心中的謎終於解開了,謝啦。」

「啊?」

「由紀夫你啊,十項全能不是嗎?一年級進籃球社就被編入正式球員,腦袋又聰明,雖然我們學校強調以升學為重,競爭激烈,你的成績卻一直是全校前幾名。你看,像剛才殿下拿出那麼難的題目,你也是兩三下就解出來了。而且啊,大家都說你很會照顧女孩子哦。」

「那是什麼小道消息?」

多惠子笑咪咪地說:「哎喲,大家都說由紀夫君很溫柔呢。」

「我不記得曾經對誰溫柔過啊。」

「譬如說呢,在聊天的時候,其他男生大部分都只顧講自己的事,我們女生愈聽愈無聊,男生卻毫不在意,全是一些自我中心的傢伙。可是啊,由紀夫你都會好好地聽我們講話,對吧?不管女生說什麼,你都會認真聽進去。嗯,雖然我講的話你會當作沒聽到就是了。」

「不能只是因為這樣就判定男生溫不溫柔吧?」由紀夫驚訝得差點沒倒退三步。

——聽著,在女孩子面前,千萬不能一直講自己的事情哦,要好好地聆聽對方的話語,即使對方向你傾吐煩惱,也絕對不能提出建議,要把對方說的話聽到最後,然後說一句:「真是苦了你了。」這樣就好了。喔,別忘了要邊聽邊點頭應和哦。

這段話,由紀夫從小聽葵諄諄叮嚀到大。「絕對不能聊起自己的輝煌戰績,那是全世界最最無聊的話題了。」

葵還這麼說過:

「舉例來說,現在突然發生了大地震。」

「多大的地震?」

「連地面都會裂開的大地震。」葵舉了個誇張的例子,「而由紀夫你被坍塌的磚牆壓在下面,大腿骨折了。」

「聽起來很痛。」

「這時候呢,和你在一起的女孩子相較之下只受了輕傷,假設只有手臂瘀青好了。OK,由紀夫,這種時候,你會對女孩子說什麼?」

現在是怎樣?這是益智問答嗎?由紀夫難掩錯愕,還是回道:「就說『還好你只受了輕傷,可是我好像骨折了。』不是嗎?然後請對方帶我去醫院之類的。」

「完全不及格。」葵緩緩閉上眼,彷彿有一陣伴隨美麗香氳的輕風拂過他的臉龐,然後他搖了搖頭說:「那種時候應該要這麼說:『你沒受傷吧?不必擔心我。只要你沒事就好了。』」

「當然要擔心我啊,大腿骨折耶!」

「無所謂呀,總之呢,無論如何都要把對方放在第一位,知道嗎?大腿骨和女孩子,哪一個重要?」

「大腿骨。」由紀夫旋即回答。

「大腿骨遲早會接起來的,可是女孩子要是離你而去,就再也不會回來了哦。」

這段對話發生當時,由紀夫才剛升上中學,而直到現在,對話內容仍深深印在他的腦海。

「總而言之呢,」多惠子還在叨叨絮絮,「我一直覺得很不可思議,為什麼由紀夫會無所不能呢?而我現在終於明白了。因為由紀夫有四個父親,所以遺傳到了各方面的優點。我說的沒錯吧?」

她的言詞彷彿名為臆測的士兵,士兵們步步逼近,勇敢且堅決。前進吧!進攻吧!諸多臆測不斷地朝由紀夫攻去。

「根據遺傳學的理論,我只會遺傳到他們當中一個人的基因而已。」

「啊,對喔。」多惠子二話不說便停下了士兵們的腳步,由於太過乾脆,由紀夫反而有些失落,於是承認道:「不過,每個父親的確是各別教了我很多事情,或許多少有影響吧。」

「看!我說的沒錯吧!」

「喂,你是由紀夫嗎?」身後有人叫住了他。這時由紀夫和多惠子已步出校門,彎進右邊巷子前進了十公尺左右。回頭一看,眼前是一名沒見過的高個兒男子,穿著T恤與黑長褲,那T恤的袖子,說是短袖又太長,說是長袖又太短,看樣子也不可能拿來當束袖或束腰。明明只是初夏,男子已晒成一身古銅色。露出袖口的前臂肌膚上,以接近深綠或黑色的顏料畫了幾何圖樣,是刺青,而且圖案似乎是從肩膀一帶一路延伸到手腕部位。

男子的發形,側頭部整個剃高,只剩頂部抓立起來的頭髮宛如沒整理好的雜亂草皮。而眉毛淡得只剩隱約形影,齒列很不整齊。不知是否膚色深的關係,由紀夫覺得男子長得像一根牛蒡。

這個人怎麼看都不是個腳踏實地勤勉度日的人,但年紀似乎與由紀夫不相上下,差不多是十八、九歲吧。

「請問您是?」由紀夫客氣地詢問對方,腦子同時快速地轉動著。

眼前這名男子顯然不是來找他握手說「很榮幸終於有機會親眼見到你」,當然也不像是會遞出系著緞帶的禮物盒說「請收下我的心意」。

所以,來者不善。——由紀夫得出了結論。

幾名走在兩側人行道上的高中生看到由紀夫與牛蒡男面對面,露出懷疑的眼神。

「跟我來一下好嗎?」牛蒡男一個轉身便踏出步子,走沒兩步又回過頭來說:「喔,你們的長相我已經記住了,就算逃走,我還是會找上門的。」說完撇起嘴角邪邪地笑了,可能他覺得自己這句話威嚇力十足吧,但由紀夫卻聽出他說話方式中隱含的青澀,甚至覺得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當場逃走好了。

「噯,別跟去比較好吧。」多惠子扯著由紀夫制服的手肘部位。

「請問找我有什麼事呢?」由紀夫問前方的男子。

「少啰嗦。」男子一臉不耐煩地停下腳步,慢吞吞地回過頭來瞪向由紀夫。由紀夫望著牛蒡男,腦中瞬間閃過一個念頭:「啊,就是現在。這個時間點出拳應該會命中。」

由於受到父親勛的耳濡目染,由紀夫也養成了一個習慣,只要有人一站到他面前,他便會忍不住開始分析對方此刻重心放在哪裡、手臂怎麼擺、下巴抬得多高。

運動方面十項全能,在籃球方面更是堪稱明星球員的勛,在由紀夫還是小孩子的時候便扔籃球給他一起玩,在格鬥技方面也教給了他許多的克敵技巧。

「不要教由紀夫那些野蠻的東西啦。」母親知代曾向勛抗議,勛的辯解是:「無論是籃球的運球衝出敵軍重圍,或是格鬥技的出拳攻向對手,都是要教他明白『攻其無備,出其不意』的道理呀。」但勛說是這麼說,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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