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誰解其中味-1

第十二章誰解其中味

一九九八年七月二日七時省城高長河家

車進省城,高長河才從矇矓的睡夢中醒來了。這時,仲夏早晨的陽光正透過中山大道林立樓廈的間隙,透過車窗,不斷鋪灑到高長河身上。陽光廣場,月光廣場,和平公園……省城街頭熟悉的景緻接踵撞入高長河的眼帘,讓高長河一時間感到有些奇怪,他怎麼跑到省城來了?這一大早的!

司機回過頭問:「高書記,是不是直接去省委?」

「去省委?」高長河這才驟然記起了昨夜發生的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才想起自己是要向省委書記劉華波反映情況。當即感到了不妥:昨夜真是被姜超林氣糊塗了,招呼都沒打一個,就自說自話去找省委書記,而且又是這麼一大早!

略一沉思,高長河改了主意:「時間還早,先到我家,休息一下再說吧。」

車過二環立交橋往上海路自家方向開時,高長河才想到了夫人梁麗。上月二十四號省委找他談話,二十五號到平陽上任,至今整整七天,卻像過了七年。這七天也真是忙昏了頭,竟連個電話都沒給梁麗打過。昨天和市長文春明談工作時,梁麗倒是打了個電話過來,只說了兩句話,第一句是:「高書記,樂不思蜀了吧?」第二句是:「今天預約,何日接見呀?」高長河當時真想說,我哪是樂不思蜀呀?實在是苦不堪言!可因為文春明和幾個副市長在場,不方便,高長河啥也沒說。

到了家門口,高長河吩咐司機到省委招待所開個房間休息,說是自己是省委秘書長出身,機關都很熟,有車用,就不用他的車了,啥時回平陽再喊他。司機應著,把車開走了。

梁麗剛剛起床,正在梳洗,見到高長河先是一愣,後就樂了,親昵地打了高長河一下,說:「高書記,這麼快就接見我了?」

高長河笑道:「哪裡,哪裡,是你召見我嘛!」

梁麗嫵媚一笑:「還說呢,這麼多天了,連個電話都不給我打!」

高長河說:「我倒是想打,可一忙起來就顧不上了,這麼一個大市可真夠折騰的——快別說了,先搞點吃的,在車上就餓了。」

梁麗忙跑到廚房弄早飯,高長河看看錶,已是七點十分了,便往省委書記劉華波家裡打了個電話,想和劉華波預約一下彙報工作的時間。劉華波以為高長河人在平陽,就回答說,這幾天事比較多,讓高長河過幾天再來。

高長河遲疑了好半天才說:「華波書記,我……我已經到了省城。」

劉華波顯然有些意外:「怎麼回事?在平陽遇到麻煩了?」

高長河只好承認說:「是的,華波書記,工作很困難。」

劉華波十分敏銳,馬上問:「是不是和超林同志發生衝突了?」

高長河無可迴避,訥訥地道:「工作上分歧較大,情況已經比較嚴重了。」

劉華波不太高興了:「怎麼搞得嘛,才幾天的工夫就搞到我面前來了!你這個小高,是不是尾巴翹得太高了呀?啊?我一再和你說,要你尊重老同志,你倒是尊重沒有呀?姜超林同志我了解,不是那種不顧大局的人嘛!小高,你既然跑來找我告狀,我就要先批評你!不管你有什麼理由,和姜超林同志這麼鬧都是不對的!」

高長河心頭的火又上來了,可卻不敢對著劉華波發,握著電話沉默著。

劉華波語氣和緩下來:「當然,姜超林同志下了,可能一時還有些不適應,這也可以理解嘛,你這個新書記的姿態要高一點嘛!交接那天你講得很好,要虛心向姜超林同志,向平陽的幹部群眾學習。姜超林同志也確實有許多地方值得你小高好好學習嘛!就沖著超林同志領導的前任班子給你們打下了這麼好的跨世紀基礎,你也得有感激之心嘛!是不是呀?」

高長河盡量冷靜地說:「是的,華波書記,姜超林同志對平陽的貢獻太大了,做出的成績也太大了,確實像您所說,是我們黨的英雄,民族英雄。所以,我個人有個想法,您和省委該向中央建議,推薦姜超林同志在更高一點的崗位上工作,比如說做省人大副主任。華波書記,聽說您也有過這種想法,是不是?」

劉華波沒正面回答,只問:「你們真搞到這種勢不兩立的地步了?」

高長河也沒直說,只道:「華波書記,我還是當面向您彙報一下吧,不多佔用您的寶貴時間,只要一小時就行。」

劉華波想了想:「好吧,那我們就儘快見一面。我上午實在抽不出空,八點要聽組織部的彙報,十點要參加省防汛工作會議,這樣吧,我們下午上班後談,給你兩個小時!你也充分準備一下,還有什麼要求和想法都一次性提出來!」

放下電話,高長河手心全是汗。

梁麗不高興了:「高書記,我以為你回省城是接見我,原來是告狀呀!」

高長河仍在思索著劉華波在電話里說的話,沒理梁麗。

梁麗生氣了,把筷子往桌上一摔,說:「老爺,請用餐吧,奴妾不伺候了!」

高長河這才注意到了夫人的情緒,勉強笑了笑,在梁麗的額頭上親了下說:「梁麗,你別鬧,我可正煩著呢,惹我我就咬你!」

梁麗沒好氣地說:「你煩我不煩?高書記,我正要和你說呢,你知道么,你們平陽昨晚來了一幫人,跑到梁兵家把梁兵剛裝上的一台春蘭空調拆走了,氣得梁兵跑到我這兒點名道姓罵你祖宗八代。」

高長河一愣,馬上問:「是孫亞東派來的人吧?」

梁麗搖搖頭:「這我不知道,只知道是和烈山一個腐敗案有關。」說罷,又埋怨道,「你也是的,也不先給梁兵打個招呼,讓他有個思想準備!梁兵說,他可真是丟盡臉了,你們平陽的同志找到省政府機關他辦公室,當著好些人找他要空調。」

高長河氣了:「他這是活該!他丟盡了臉?我還丟盡了臉呢!梁麗,你還記得那天夜裡到咱家要官的那個胖子嗎?就是梁兵帶來的,要去當縣長的那個胖子?簡直是個混蛋,不管人民死活,我已經把他撤了!」

梁麗說:「我對梁兵也沒有好話,和他吵翻了,他說了,從此不會再進咱家的門,既沒我這個妹妹,也沒你這個妹夫了。」

高長河「哼」了一聲:「那真謝天謝地了!」

梁麗卻又說:「可長河,這事的另一面,你也得多想想,你好歹是平陽市委書記,又剛到平陽,平陽的同志怎麼就這麼不給你面子呢?我們嚴於律己是應該的,下面這麼不給面子,恐怕也有文章吧?」

高長河怒道:「當然有文章!姜超林、孫亞東都在做我的文章嘛!」

梁麗很吃驚:「孫亞東也做你的文章?他不是希望你到平陽主持工作的嗎?」

高長河嘆了口氣:「別說了,一言難盡!」

梁麗不做聲了,和高長河一起匆匆吃完早飯,收拾起碗筷,上班去了,臨出門,又說了句:「長河,既回來了,就到醫院看看老爺子去吧,他也不放心你呢!」

高長河道:「好,好,就是你不說,我也得去看看老爺子。」

梁麗走後,高長河先給平陽市政府掛了個電話,告訴市長文春明,他有點急事去了省城,晚上回來,如果要找他,就打手機。文春明說,既已到了省城,乾脆在家住一夜吧,小兩口也親熱親熱,明日早上回平陽也不遲。高長河想想也是,便應了一句,再說吧。

接下來,高長河又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這次和劉華波的談話可不是上次和劉華波的談話了,實在是凶吉難測。劉華波和姜超林的歷史關係人所共知,劉華波對姜超林的工作和對平陽改革開放成就的評價人所共知。劉華波在電話里已經說了,不管有什麼理由,和姜超林這麼鬧都是不對的,都要先批評他高長河。挨批評他不怕,怕的只是頭上壓個太上書記,自己沒法幹事。從一般情況看,一個新班子建立後,上級領導總是千方百計支持的,可涉及到姜超林,問題恐怕就不那麼簡單了。

然而,卻也是怪,劉華波最後還是說了,要他把要求都提出來。這是什麼意思?是讓他提出要求後逐一駁斥?還是部分滿足?上任前談話時,劉華波也代表省委表示過,班子中真有不適應的也可以考慮調整。那麼,姜超林和孫亞東這兩尊神能不能一次性送走呢?自己能不能促使劉華波下這個決心呢?

——姜超林加孫亞東簡直等於一場跨世紀的政治地震!

一九九八年七月二日九時四十分省委劉華波辦公室

省委組織部的同志們彙報完工作剛走,劉華波沒能坐下來喘口氣,秘書就進來彙報說,平陽市委老書記姜超林來了,一定要和他見一面。劉華波怔了一下,馬上聯想到已到了省城的高長河,自知平陽的麻煩不小,眉頭禁不住皺了起來。

你擔心什麼事,他偏給你來什麼事。當初研究決定高長河去平陽做市委書記時,包括馬萬里在內的省委常委們最擔心的就是老書記姜超林和新書記高長河在工作協調上會出問題。也正是基於這種擔心,省長陳紅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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