捌 桃花面 九

沫兒先前還一直以為,此事定然有鰲公在背後撐腰,說不定到今晚的關鍵時刻,鰲公便會出現,沒想到,他竟然也遭到了老四的暗算。

鰲公垂著頭,一動不動。婉娘看看鰲公,又回頭端詳著老四的臉,道:「我發現你同鰲公還真有幾分相像呢。可憐鰲公,臨老了遭此大難。」

老四換了一副表情,咬牙切齒道:「自己作孽,當然得自己承擔。」

婉娘驚訝道:「怎麼,鰲公不是一直在幫你么?」

老四抱著頭蹲了下來,喃喃道:「我恨他,我恨他。」在婉娘的淳淳誘導之下,老四說出了一個驚天的秘密。

王老四,竟然是鰲公的私生子。

三十五年前的夏天,鰲公外出打獵,在洛水北岸山野上偶遇一女子孟秋,見其姿色秀麗,一時色心大起,不顧孟秋苦苦哀求,將其姦汙,並致其懷孕。

青年女子未婚先孕,饒是大唐民風開放,也容不得這種事情。孟秋生下孩子不足一歲,整個家族迫於聲譽將其趕出家門。

老四瞪著昏迷不醒的鰲公,道:「我娘帶著我四處漂泊,吃盡苦頭。在我三歲時,有一日竟然又碰上了這個老賊。」鰲公在城外飲酒作樂,早忘了自己當年輕薄孟秋之事,見她一身小婦人打扮,乾淨利落,趁著酒興調戲她。

老四道:「我娘這麼些年來一直對他念念不忘,不料他根本就不記得自己,更不知道還有個孩子。那日他喝了酒,被幾個狐朋狗友一攛掇,竟然又去輕薄我娘,還……叫他的朋友一起輕薄……」老四捧著臉,像個孩子一個嚎啕大哭。

婉娘安靜地看著他,道:「鰲公風流成性,我原來也聽說過。這個確實是他活該。」

老四擤了一把鼻涕,道:「從那以後,我娘性情大變,她恨男人,卻又離不開男人。這個老賊,將我娘和我的一生,全毀了。」

沫兒的鼻子有些發酸,小聲道:「那你娘如今呢?」

不料老四突然一聲暴喝,衝到沫兒跟前,一雙通紅的眼睛惡狠狠瞪著他,一字一頓道:「她死了!」

沫兒嚇得後退了一步。老四又哭又笑起來:「她死了,解脫了,卻留著我一個人在這世上受罪。」

老四哭了一陣,抹乾眼淚,道:「方沫兒,文清,你們知道我為何下定決心要置你們於死地嗎?」

文清搖搖頭,沫兒小聲反駁道:「你娘死了關我們什麼事兒?」

老四嘎嘎地笑了起來,聲音嘶啞,聽起來異常驚悚:「和你們沒關係?」他目光陰冷,如同刀子一般划過婉娘等人的臉:「我娘發瘋之前見過的人,除了那三個小混混,剩下的就是你們兩個。」

沫兒捂住了嘴巴。文清叫了起來:「孟老婆子!」

老四眼裡滿是恨意,吼道:「你們對我娘做了什麼?」一把抓住文清的衣領:「說,是不是用了你們聞香榭的詭異香粉?」

文清的臉憋得通紅,沫兒衝上去用力拉老四的手:「我們什麼也沒做!你娘不住地叫小蓮、小蓮,她說是小蓮找她償命呢!」

最後一句,是沫兒信口開河。老四竟然鬆開了手,喃喃道:「小蓮,原來是小蓮……」

他頹然地癱坐在了地上。婉娘沉聲道:「既然之前你娘還活著,你為何不好好孝敬她?」

老四的雙手在頭上猛抓一氣,將頭上的髮髻抓得亂作一團:「不不,我不能同我娘住一起……我不能讓她找到我……」

孟秋當初失身雖然是被迫的,但見鰲公風流倜儻,出手闊綽,竟然對他產生了幾分好感,後來得知有孕,更是死心塌地,一心想找到他,風風光光地做個夫人太太。而三年後的偶遇,讓孟秋徹底絕望,原來自己不過是男人偶爾的玩偶,一氣之下,她開始自暴自棄。

人若沒有了羞恥臉面,真真是什麼事兒都做得出來。孟秋周旋與多個男子之間,表面里做女工賺錢,偶爾牽線說媒,背地裡做些皮肉生意,日子過得倒也不錯。

但她卻忘了,她不要臉面,孩子還是要臉面的。

老四從小被人「野種」、「雜種」地叫,少有玩伴,十分自卑。直到有一天,村口蓮塘搬來一戶人家,那家女兒叫做小蓮,比老四大一歲,長得又好,性格又和善,特別是對老四,從不歧視。

老四那年剛滿十七歲,正是情竇初開的年紀,一來二去,兩人便好上了。孟秋髮現兩人相愛,不但不高興,反而醋意大發。孟秋認為,世上男子皆不可靠,唯有兒子是最可靠的,小蓮便是想搶了唯一愛自己的兒子。

她先是警告老四不得同小蓮來往,老四哪裡肯聽。孟秋又去找到小蓮,小蓮卻只是低頭微笑,不肯說一句重話。

孟秋大怒。她是個有手段的女人,竟然發了狠,假意叫小蓮來家裡做活計,在她的酒里下了葯,隨意叫了個男子將其姦汙。

婉娘問道:「後來呢?」

老四茫然地看著對面的白色燈籠:「小蓮同我娘一樣,未婚而孕,而我娘還時時逼迫她接客。她不堪受我娘挾持,生下孩子,便上吊自殺了。」他激動地抖了起來,「她上吊在河邊那棵歪脖樹下。那棵歪脖樹……我們倆常偷偷爬在樹上,看下面哪朵蓮花又開了……」

文清和沫兒哪裡聽說過如此驚心動魄的事兒,只聽得心驚膽戰。老四臉上帶著一種奇怪的微笑,似乎想起了他同小蓮在一起的幸福時光。

婉娘嘴角挑起,冷淡道:「我要是小蓮,做鬼都不會放過你娘。」

老四轉過頭來,像個孩子一樣吸了吸鼻涕,道:「我娘很疼我的,可是這件事我傷透了心,便離開了她。其實我一直離她不遠,但卻不叫她知道我的具體消息。」

婉娘斜眼看著他,道:「你這些年同鰲公私下來往,也沒有告訴你娘吧?」

老四煩躁道:「告訴了又怎麼樣,難道他會娶了我娘?哼,他不過看我大了,心裡過意不去,便認了我,教我些法術,讓我打理這個清風巷,收入歸我,算是對我的一些補償。」老四相當聰明,又肯吃苦,很快法力大增。但因私生子身份,老四羞於啟齒,處處低調,所以周圍竟無一人知道。

婉娘嘆道:「曾綉有眼無珠,安頓小蘭偏偏挑中了這裡。你馭蟲之時,蟲子發狂,活活吃了照顧小蘭的王婆婆,小蘭受到驚嚇,就此神志不清。剛好你娘無事可做,你便利用關係將她介紹給了曾綉,去照顧小蘭。」

老四悔恨道:「照顧小蘭這個活兒,又輕巧又舒服,曾綉給的工錢也豐厚,也算是給她一個安享晚年的機會。沒想到,她竟然就此去了。」

沫兒忍不住嘲諷道:「你娘這種人,死了最好,免得禍害好人家的姑娘。」

老四卻未發怒,黯然道:「這原是她的報應。」

文清插嘴問道:「那個孩子呢?小蓮姑娘的孩子?」

老四的眼珠轉了轉,突然笑了起來,盯著文清,笑得極其奸詐。

文清心裡發毛,道:「你看我做什麼?」

老四大踏步走到旁邊那個瘦弱的白衣公子旁邊,放聲大笑:「文清,你看看這是誰?」

婉娘突然變了聲音,急促道:「文清,好孩子,你聽我慢慢說,你爹爹叫文因,是……」

老四大聲道:「哈哈,就是他,這條成了精的鯉魚!」文清如五雷轟頂,大腦一片空白。

老四的表情扭曲,又是得意又是痛恨:「早在十五年前我便發誓,一定要誅殺洛陽城中異類,今天終於抓到幾個大人物,文因,婉娘,大黿和老賊,哈哈哈,我馬上便會名震天下道家啦。」

沫兒握著文清的手,不知道怎麼安慰他,沖著老四喊道:「你如此處心積慮,為什麼?」

老四的眼裡閃出一絲殘忍的光來:「為什麼?你知道那日姦汙小蓮的人是誰?」

沫兒愣了一愣,捂著耳朵叫道:「你這個騙子,我才不信!文清不要聽他的!」

老四指著文因,陰惻惻道:「嘿嘿,就是他!就是他!他去我娘那裡取做好的衣服,剛好看到小蓮,於是他……他……」

文清的眼睛睜得老大,卻不說話。婉娘尖聲道:「不對!是你娘在他的茶里下了葯!」

老四一愣,道:「不可能!」

婉娘冷笑道:「文因在蓮塘游泳時與你相識,算是除了小蓮之外你的第一個朋友。一日,他的衣服被樹枝刮破,於是放到你家縫補,他去取時,剛巧小蓮在你家做活計,他喝下一杯茶後便人事不知。因為此事,文因受盡良心折磨,唉,苦命的人兒。」

老四的腳來回移動,無意識地踢打著地面上的青草。婉娘道:「其實你心裡也懷疑,只是不肯承認罷了。」

文清依然呆若木雞。婉娘道:「小蓮死了,留下個襁褓中的孩子,文因自己又因為大戰鰲公被囚於香山之下,他便求我將孩子抱回了聞香榭。」沫兒終於明白為何婉娘一直隱瞞文清的身份,原來竟然是這樣的。想起來,文清比自己更可憐。

婉娘柔聲對文清道:「三年前,十二年之約到期,我做了靈虛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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