捌 桃花面 八

沫兒一陣恍惚。不對,不是四個人,而是——一尾紅色錦鯉,一尾白色錦鯉,一個癩頭大黿,還有一個只是模糊的紅光,看不清是什麼。

沫兒揉揉眼睛,原來是自己看花了眼,仍是四個人。婉娘位於正北坤卦,垂著頭,不知死活。正西方坎卦方位,是一個消瘦的白衣公子,似乎已經昏迷。而正東方離卦,卻是文清沫兒的老熟人,元鎮真人。三年不見,他除了鬍子長了些,似乎沒什麼變化。而在正南方位的乾卦位置綁著一個男子,頭髮凌亂,散落下來遮住了臉面,看不見模樣。

那邊文清早叫了起來:「婉娘!」撲上去抽出隨身攜帶的小刀去鑿鐵鏈。鰲公眯眼笑道:「不用費工夫了。我這是玄氣冷鏈,你那把尋常匕首,沒用的。」

啪的一下,文清用力過猛,匕首斷了,鐵鏈上卻連個印子都沒留下,而且鐵鏈是從石柱內部直接伸出來的,根本不見介面在何處。文清將愣在一旁的沫兒拉過身後,怒道:「你抓來這些人來,到底做什麼?」

鰲公不緊不慢地踱著方步,朝著被綁的四人一個個掃視過去,如同一個得意的獵人在巡視自己的獵物,而在婉娘面前,他尤其停留的時間久些,表情怪異,不知道在想什麼。

文清大為焦急,四處張望。鰲公回頭見了,道:「你在等誰?哦,你在等老四吧?」他輕笑一聲,指著正南方向綁著的男子,道:「老四在這兒呢。」

怪不得老四沒來,原來他早已被抓。沫兒一手握住文清的手,小聲道:「不要急躁。」另一手在口袋裡翻弄,將婉娘塞給他的瓶子打開,摸出一顆桃花面來,趁老者不備,丟到了婉娘腳下的草叢裡。

香味並未變得更濃,婉娘的頭擺動了一下,仍未清醒。文清怒視著鰲公,卻不知如何是好。

沫兒突然道:「我困啦,我要回去睡覺。」將文清的手一捏。

文清怔了下,道:「好。我們就不打擾鰲公的清靜了。告辭。」

鰲公嘖嘖道:「我還以為聞香榭里的小夥計多忠心耿耿呢,原來一見主人被縛,逃得比兔子還快。」

文清正要分辨,被沫兒一把拉住:「誰說小夥計就得給掌柜賣命?她貪財小氣,又俗氣又市儈,我早就不想幹了。剛好,你今晚結果了她,我的賣身契就算作廢,我自由了。」

鰲公轉著眼珠子,奸笑道:「回去搬救兵?這麼好玩的事兒,要是缺了你們兩個,就一點也不好玩了。巷子口已經封上了,以你們倆的本事估計難走出去。」

沫兒本想使個緩兵之計,出去求助黃三和官府,沒想到竟被鰲公一眼看穿,再想起他剛才提到「童男童女」時的猥瑣表情,還不知道他會怎麼對付自己和文清,把心一橫,索性破口大罵:「老不死的怪物,還開國侯呢,紅屁股猴還差不多,模樣猥瑣,卑鄙無恥,別說修仙,我看你連個鬼也修不了!」

鰲公大怒,衝過來罵道:「你這丫頭真是嘴巴刁毒之極,要不是看在婉娘的面子上,我早就割了你的舌頭!」

沫兒嚇得慌忙躲避。文清挺身而出,道:「你好意思說別人刁毒?我看你才最歹毒呢!」

鰲公瞪視二人良久,忽而笑了,十分愛惜地彈掉長袍上的一片枯葉,道:「同兩個瓮中之鱉置什麼氣,我真是糊塗了。」他仰臉看了看星象,道:「婉娘果然是個好管閑事的人,這麼早就來了,離子時還早呢。」

他在街心的大石上坐下,慢條斯理道:「你們倆還是乖乖聽話。」

忽然傳來一陣沙沙聲,聲音由小至大,像是無數個小石子在一起摩擦,入耳十分不適。兩人對視一眼,同時跳出街心,一腳踹開了北院大門,趁著門廊的燈光,並肩走入院中。文清打開火摺子,低聲道:「聲音是從堂屋發出的,你在這裡等著,我進去看看。」

沫兒看了一眼白森森的燈籠,有些膽怯,道:「我同你一起去。」兩人一前一後,文清推開堂屋大門,舉起火折朝裡面看了一眼,表情頓時僵住,飛快拉他快步退至門廊下,沫兒問道:「怎麼了?」

文清含糊道:「別看了。」堂屋的門突然動了一下,隱隱看到一攤黑水從門縫下蔓延出來。與此同時,院中的草垛突然一陣抖動。沫兒直覺不妙,正伸長了脖子想細看,只聽文清急切道:「快跑!」

鰲公背著雙手,招手笑道:「來街心啊。」兩人哪顧上多想,一起跳入草地。

文清臉色慘白,不知是燈光的緣故還是害怕。沫兒見文清臉色有異,想是小院之中有什麼極其恐怖的東西,婉娘又不見醒,雖然心裡堅信她不會有事,但仍心頭一片混亂,撲過去叫道:「婉娘!」

婉娘低咳了一聲,晃著腦袋呻吟道:「啊呀,可疼死我了。」沫兒驚喜地圍著她又跳又叫。婉娘皺眉道:「沫兒你這個小話嘮,能不能安靜些?你幫我把手臂上的鐵鏈動一下,勒得我不舒服。」

她的語調極其自然,像是在家裡指使沫兒幹活一般。沫兒頓時得了氣勢,同文清幫婉娘調整了鐵鏈,歪頭瞪著鰲公,一副挑釁模樣。

鰲公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滿臉驚愕,手按在拂塵柄上,似乎隨時便要發功。

婉娘看了看其他三人,驚喜道:「這麼多老朋友!文因!師兄!」

沫兒心中一動,特地朝那個叫文因的瘦弱男子多看了兩眼。三人並無一人醒來,老四披頭散髮,更是昏迷不醒。

文清低聲和婉娘說了句什麼,婉娘點點頭,笑道:「鰲公這個局做了好多年了吧?」

鰲公挺了挺背部,面露得色:「當然,靜候婉娘入瓮。」

婉娘朝四周看了看,搖頭道:「這個清風巷布局原本十分精巧,但經你這麼一改,風水全亂了。你先是封了水井,後來又抽乾井水,將坎卦於巽卦互換,雖然一時有效,但這個局已經破了。」

鰲公桀桀笑道:「一時有效便可,我本來也沒想世代永昌。」

婉娘朝元鎮真人瞄了一眼,一本正經道:「我同鰲公不睦,也就算了,但元鎮真人死心塌地跟著鰲公,鰲公怎會將他也抓了來?」

鰲公抿嘴冷笑,欲言又止。婉娘突然忍不住笑了:「哎喲,不行了,老四,你這易容術雖然不錯,但扮起鰲公來,光是神態、舉止、想法都不知道差了多遠了。」她咯咯笑個不停,笑得周身的鐵鏈都抖動了起來。

沫兒和文清本來正在警惕地盯著鰲公,防止他突然發難,聽了婉娘這話不由一愣。

假扮鰲公的老四一副慪火的表情,摸著臉頰尷尬地笑。沫兒勃然大怒,尖叫道:「老四你這個死騙子!」撲過去朝他的臉上抓去,老四閃身一躲,沫兒只夠上他的下巴,竟然將他滿把的鬍鬚扯了下來。

文清唯恐沫兒吃虧,忙將他護在身後,皺眉道:「四叔!」

老四摸著下巴的青胡茬子,換上了一貫的恭謙表情,羞愧道:「這是意外……誤會了……」

文清急道:「不管怎麼說,先趕緊把人都放了吧。」

老四走了兩步,看了看被綁著的四人,忽然站定,叩著腦袋自嘲道:「我真是傻了,還以為這個女人手眼通天呢。」粗暴地推開文清:「閉嘴!一邊去!」徑直走到婉娘身前,挑起她的下巴,竟然用極其悲憤的口氣質問道:「我本來不想惹你的,你為何總是跟我過不去?」

婉娘笑意盈盈地望著他,柔聲道:「這話可冤枉死我了。」

沫兒早已按捺不住,擠過來打掉他的手,道:「你還要不要臉?要不是婉娘,那些案子憑你的能力能破的了?你能夠順利晉陞到縣尉?」

老四眉毛倒豎,惡狠狠地舉起了手,一瞬間,沫兒以為他要打自己,嚇得連忙縮頭。不料老四卻軟綿綿放下了,喃喃道:「真同我娘罵人一模一樣。」

文清急得頓足:「四叔,你先把婉娘放開再說呀。」

老四的臉陰沉下來:「去年秋天,我曾警告過你們,不要多管閑事,可是……婉娘,我一直敬重你有膽有識,但你千不該萬不該,你管得太多了。」

沫兒驚叫道:「原來是你送的木魁娃娃?」去年秋季,沫兒在一牆之隔的錢家後園裡發現一株幽冥草,婉娘貪財,將它移植聞香榭,後來被人隔牆投過一個包裹,裡面有一個成熟的木魁果,還有一個布條,上面用硃砂寫著「勿管閑事」四個字。

老四痛心疾首道:「不錯,我一直當聞香榭是朋友,著實不想讓你們參與此事,所以特意寫了紙條提醒,還送了一顆木魁果給你!」

婉娘點頭嘆道:「我說呢,一直琢磨不透寫這個紙條的人到底是什麼用意,原來是你寫的。如此說來,你老早就謀劃著這麼一天了,是不是?」

老四雙目如電,恨恨道:「去年我利用岳母同錢衡的關係,控制了錢家父子三人,想著只要幽冥草種植成功,加拘上三個生魂,便可功力大增,誰知你和雪兒橫插一杠,導致我功虧一簣。」

婉娘不惱不怒,莞爾道:「你將幽冥草種植在我聞香榭的隔壁,不是相中我園中奇花異草的花靈么?我是什麼樣的人你最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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