捌 桃花面 六

回到家中,婉娘又不在家。文清惦記著老四所託之事,急得團團轉。黃三見狀,道:「不急,傍晚便回。」

果然晚飯時候,婉娘回來了。聽了文清的轉述,點頭道:「看情況吧。說實話,我可真不想多管閑事。吃過飯收拾一下,我們出去逛逛。」

沫兒想了又想,還是將鈴鐺一事說了出來,懊喪道:「我本來想守著看看是誰,誰知道一個大意,鈴鐺就不見了。」但對於神秘男子所說的關於自己爹娘之事,卻沒有提起。

婉娘聽了,嫣然一笑道:「沒事,一個鈴鐺而已。你身上的盅蟲之毒已經解了,那人是誰都不要緊。」

沫兒想起鰲公,不安道:「可我們在明,他們在暗。」

婉娘撥弄了一下他的頭髮,隨意道:「不變應萬變。」她的手掌軟軟的,帶著獨有的幽香,讓沫兒瞬間安心了許多。

涼風習習,婉娘慵懶地躺在躺椅上,閉眼道:「啊呀,一層秋雨一層涼,真舒服。可惜了,立了秋,這一年就算是白費了,那個倦尋芳,還是做不成。」

沫兒好奇道:「倦尋芳是什麼?」

婉娘道:「一款香粉,所用材料實在太難培養,今年又做不了了。」

沫兒向來不求甚解,一聽到難,便不再追問。

文清道:「去不去清風巷?」

婉娘翻了個身道:「急什麼,容我想想。還有個小朋友沒來呢。」話音剛落,只聽門邊窸窸窣窣一陣響,先露出個毛柔柔的大尾巴,接著小白狐探出頭來,朝婉娘等人張望。

沫兒一聲歡呼,嚇得小白狐猛地縮了回去。婉娘翻身起來,笑道:「走吧。」

小白狐順著沿街的綠籬一路疾馳,偶爾停下等候婉娘三人。所幸它機靈異常,也不曾被人發現,倒是沫兒,追得氣喘吁吁的。

經過南市,小白狐竄入一條小巷,消失不見。沫兒趕上來,看看四周的景物十分熟悉,納悶道:「這不是柳枝巷么?」

三人一看,可不是,前面便是老四家。婉娘道:「既然來了,不如去老四家裡坐坐。」伸手推開大門,叫道:「老四在家嗎?」

此時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但房間里和前廊並未點燈。沫兒提醒道:「老四說今晚要去清風巷執行公務。」

一個黑影慢騰騰從葡萄藤架下的陰影中走出來,卻是錢夫人吳氏。婉娘關切道:「夫人怎麼不點燈?」吩咐文清打亮火摺子,將前廊的燈籠點上。幾月未見,她形容憔悴,眼窩深陷,沒有了濃妝艷抹,只顯得臉兒黃瘦,蒼老了許多。

看到婉娘,她眼裡敵意甚濃,道:「你來做什麼?老四不知死哪了,不在。」扭身便走。

婉娘一把拉住,關切道:「還沒有玉屏的消息?」

吳氏呆住,突然嚎啕大哭,鼻涕眼淚橫流。文清和沫兒將她扶到堂屋躺下,她一邊嚎哭一邊捶著被子痛罵:「這死女子不知到去哪兒了,她還帶著個拖油瓶,誰來照顧她……我這日子可怎麼過呢……」

吳氏脾氣雖壞,但看得出是真心難受。沫兒和文清都有些觸景生情,心想要是自己的娘活著,哪怕是給她罵一罵也是好的。

兩人安頓好吳氏,回到院中,見婉娘躡手躡腳,去了偏廈牆後的風道。葡萄樹便種在風道口,盤曲的根莖扭在一起,將風道堵得嚴嚴實實,裡面黑漆漆的,什麼也看不到。

沫兒還以為婉娘找茅廁,正要指給她正確方向,忽見夜色中一蓬白色一閃,發出刺啦刺啦的抓刨聲,竟然是小白狐,正用力地用爪子扒拉盤結在一起的樹根。

婉娘蹲下身,拍拍小白狐的腦袋,輕笑道:「好了,沒你什麼事兒了。找個安全的地方去。」

小白狐伸出舌頭,舔了舔婉娘的手指,箭一樣逃走了。婉娘悄聲道:「文清去偏廈拿盞燈來,不要驚動錢夫人。」

沫兒掌燈,文清從樹根的縫隙中擠了進去,嘴裡說道:「在這裡找什麼呢?」微弱的燈光下,後面幾條樹藤光溜溜的,特別是其中盤絞在一起的兩條,同其他樹根的粗糙皴裂的樣子大為不同,倒像是經常被人撫摸似的。

婉娘仔細看了看,道:「試試能否拉開。」

文清兩手各握一條樹藤,用力一拉。樹藤微微抖動,葡萄葉子嘩啦啦響了一陣,但無其他異樣。婉娘疑惑道:「難道找錯地方了?」

文清將兩條樹藤換了位置,重新推拉,這次卻輕鬆了許多,樹藤變形,扭曲著朝兩邊張開,露出中間的空洞來。

沫兒伸長手臂,將燈遠遠遞過去。文清雙手摸索了片刻,道:「咦,這裡有個石板。」用手一敲,發出咚咚的響聲。沫兒好奇心大起,將燈遞給婉娘,自己也擠進去幫忙。

婉娘道:「看有無門環,將洞口拉開。」

果然在石板底部有個鐵環。石板極其厚重,周圍又布滿了葡萄樹的根莖,兩人費儘力氣,終於將石板拉起,露出一個不規則的洞口來。婉娘悄聲道:「下去看看,小心。」

文清拉著樹藤慢慢跳下,又托著沫兒下來,打起火摺子,順著滿是根須的洞口,貓著腰走了十幾步,看到前面透過來一絲微弱燈光。

一個顫巍巍的聲音響起:「相公怎麼回來了?」

文清和沫兒目瞪口呆。錢玉屏挺著大肚子,閉著眼睛躺在一張簡易竹床上,臉上帶著長期不見天日的蒼白,一點血色也無。

錢玉屏翻了一個身,背對著外面,以手做扇,道:「今天立秋,這地下還是悶熱。身子也越來越不得勁兒,唉。你過會兒給我端些水來。」

文清和沫兒一頭霧水。這是個什麼情況?這天老四天天鼻涕一把淚一把、哭著喊著四處尋找錢玉屏,哪知道錢玉屏就在家裡,聽這口氣,還是他在照顧著。這老四,在玩什麼花樣?

錢玉屏不見老四回答,道:「相公怎麼啦?」轉過頭來看到文清和沫兒,驚得渾身一顫,抱著肚子慢慢折身坐起,愣愣地看著他們。

文清手足無措道:「呃,四嬸子……原來你在這裡,我們還以為……」

沫兒冷眼打量著四周,飛快地轉著念頭。相對端午時候見到的土丘,這裡的工程簡陋許多,充其量算是一個低矮的地下室。面積約一丈見方,一伸手便會碰到頂上植物的根須;一張竹床,兩把竹椅,一個水盆便是全部家什了。但從床里牆面上的印痕看,顯然住了有些時日了。

錢玉屏有些羞愧,擠出一絲笑容,道:「讓你們擔心了。」站起穿鞋,但腳腫得塞不進鞋子里,看來臨盆在即。她苦笑了下,道:「那邊有椅子,你們倆自己搬來坐。」

文清似乎比錢玉屏還要尷尬,臉兒通紅不知該說些什麼。沫兒理了理思緒,冷冷道:「我們不擔心,你娘才擔心。她在上面哭得什麼似的,以為你失蹤了。」

錢玉屏眼裡閃出淚光:「她……她還好吧?」

婉娘不知何時出現在沫兒身後,道:「怎麼可能好得了?剛才令堂還在嚎啕大哭,說不知你懷著身孕怎麼樣了。原來你躲在這裡,同她僅三尺厚土之隔。」

錢玉屏更加手足無措,眼睛躲閃著不敢看婉娘,赤腳下地行了一個禮,道:「婉娘……怎麼來了?」

婉娘盯著她的臉,道:「這怎麼回事?」

錢玉屏眼神閃爍,支支吾吾道:「我……上面太熱……這裡安靜些……」婉娘撥過一根垂在頭髮上的葡萄根須,道:「這兒又悶又熱,對孕婦可不太好。你不為自己考慮,也得為肚子里的孩子考慮吧?」

錢玉屏手撫摸著肚子,半晌才悶悶道:「我自己願意住在這兒,不想聽我娘嘮叨。」

吳氏性子潑辣,脾氣急躁,這倒是真的。沫兒輕哼了一聲,小聲道:「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婉娘嘆道:「可憐令堂了。」

錢玉屏一臉凄楚,低聲道:「是我不孝。」

婉娘問道:「老四也同意你躲在這兒?」

錢玉屏低頭道:「這裡安全,免得受壞人威脅,他才好一心幹事業。」沫兒分明看到錢玉屏眼底閃過一絲驚恐。

婉娘道:「你在這裡住了多久了?」

錢玉屏垂頭不語,忽然十分唐突道:「我家的事,與您無關。走吧,我要休息了。」躺上竹床,扭身朝里,給了婉娘一個後背。

婉娘長嘆一聲,道:「也罷,你多保重。」帶了文清和沫兒就走。

三人正要往上爬,忽聽錢玉屏叫道:「不要去清風巷!他……鰲公神通廣大,你們對付不了!」

但等婉娘折回,錢玉屏卻再也不肯多說一個字。

三人沿街而行。沫兒突然恨恨道:「老四真不是個東西!騙子!以前他就當過香木和新昌公主的幫凶,以後他說的話,我半個字都不會再信!」

文清囁嚅道:「可能……四叔有苦衷?」

沫兒暴跳如雷:「有個屁苦衷!媳婦兒已經找到了卻藏起來,還擺出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騙我們幫忙。我就說呢,誰家媳婦丟了,還天天忙公務忙辦案。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多勤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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