捌 桃花面 五

今天一共用了四次桃花面。面部小的痘瘡已經消失,還剩下幾個頑固的大傢伙堅守陣地,只是肚子仍疼得死去活來,害得沫兒一整天都沒吃幾口飯。

更遭罪的是,手臂上的第一個水泡消了,接著在旁邊又出了一個,黃三照樣用針挑出一條蟲子來。哪知午休過後,手臂上一股腦兒冒出了四五個小水泡。黃三和文清又是清洗又是針挑,竟然每個水泡里都藏著蟲子,沫兒痛到麻木,癱軟在躺椅上,心裡又是恐懼又是絕望,不知道如何是好。

吃過晚飯,婉娘回來了。沫兒半死不活地躺著,一動不動。婉娘以為他睡著了,笑道:「喲,不錯嘛,痘瘡大多褪了!」

沫兒顫巍巍地抬起胳膊,表情十分誇張。婉娘笑道:「怎麼像個七老八十的老人家?」拉起他手臂一看,大吃一驚,道:「這是怎麼了?」

文清早將今日挑出的小細蟲子收集在一個瓦片上,端過來給婉娘看。婉娘瞄了一眼,隨便把了一把脈,輕輕鬆鬆道:「沒事,保證你今晚就好。」

沫兒把已經握得汗津津的鈴鐺悄悄地放回口袋。算了,過去的事情,還是不提為妙。

晚飯沫兒幾乎還是一口沒吃,捂著肚子,偶爾對著鏡子緬懷下自己曾經光潔的臉,時不時哀嚎一番。

吃過晚飯,黃三和文清在磨米漿做底粉,唯獨婉娘站在中堂門口,悠閑地搖著團扇,發出一串嘰嘰咕咕的古怪音節。

沫兒發現,婉娘念的竟然是胡氏用來禱告的咒語,心想唱什麼小曲兒不好,偏要唱這個。

唱了三五遍,婉娘關上門窗,房間里很快悶熱起來。沫兒虛弱道:「幹嗎?」婉娘神神秘秘道:「一位朋友,不想見人。」

正說著,門外突然傳來一陣輕微的沙沙聲。文清道:「有人來了?」起身要去開門。

婉娘笑著阻止,道:「坐你的。老朋友答應送給的東西,估計忘了,今天才送來。」

等沙沙聲消失,婉娘打開房門。只見中堂的台階上,放著兩顆黑黢黢的果子,微微發出些暗紅的光來。

婉娘撿了起來,將其中一顆遞給黃三,接著快步走到沫兒身邊,叫道:「張嘴!」托著沫兒的下巴將剩下的一顆塞了進去。

沫兒還未及明白,已經咽入肚中,一股土腥味順著嗓子蔓延到嘴巴里。婉娘笑道:「好不好吃?」

沫兒砸吧著嘴道:「什麼東西?」

婉娘立馬變了臉,不情不願道:「地精果。好不容易才得了兩顆,沒想到便宜你了。」又用力推他,道:「出去出去,別在這裡熏人。」

沫兒還沒反應過來,肚子一陣咕咕亂叫,放出一串屁來,奇臭無比。婉娘文清都掩了口鼻,躲得遠遠的。

一通狂轟濫炸之後,沫兒跳起來叫道:「哈哈,肚子不疼啦!我要吃包子!我要吃香瓜!三哥,晚上的剩菜還有沒?」

文清忙不迭道:「飯菜都給你留著呢!」一溜小跑去廚房端飯。

婉娘一臉嫌棄的表情,道:「你能不能矜持一點?比如,」她斟酌著詞句,「比如排放肚子里的脹氣,能不能背著人,偷偷地……」

沫兒睜大眼睛,分辯道:「人人都得放屁!我在自己家裡放個屁還藏著掖著,人生還有什麼意義?」

婉娘瞪著他,沫兒也直瞪著她,兩人不約而同哈哈大笑。

文清在廚房叫道:「沫兒,有鹹鴨蛋,要不要?」

沫兒大聲回道:「要!要油多的!」

婉娘探頭看著文清在廚房忙碌,忽而皺眉道:「真服了這個傻文清了,不管怎麼提醒怎麼暗示,他還就認定了你是個小子。」

瞧這句話說的,連黃三都抬起了頭,看著沫兒笑。

沫兒不自在起來,支吾道:「他一根筋……」又小聲懇求道:「先不要告訴他。我還沒……沒想好呢。」

婉娘朝他一擠眼,沫兒也回她一個擠眼,心情頓時說不出的舒暢。

沫兒去了廚房吃飯。黃三看著他的背影,道:「難為他自己想開了。」

婉娘搖著團扇,眼底滿是笑意:「他這麼聰明,幾句話便可點醒。對了,丸裝的桃花面,可做好了沒?把剩下那個地精果加進去。」

黃三點點頭,道:「放心。」

不管怎麼說,桃花面的功效著實顯著。三天工夫,沫兒臉上恢複如常,甚至還更白嫩些。沫兒嘴上不說,心裡很是服氣,還按著文清,將他臉上少數幾個因長痘瘡落下的疤痕也搽上了些。

同沫兒相比,青春期的性格波動在文清身上幾乎沒有任何錶現。三年前香木事件,當文清深刻體會到可能失去黃三的心痛後,他便很快長大懂事,以至於自以為是、叛逆多疑等青春期情緒未來得及肆虐,便被感恩、體諒等代替了。所以,文清不明白沫兒為何整日臉色陰沉,但他早習慣了沫兒發脾氣他便哄著,沫兒開心他便陪著,所以不管沫兒怎麼對他,他從來心無嫌隙。

今日一場小雨,讓原本悶熱的天氣涼爽了許多。沫兒這幾天興緻大好,雖然仍是牙尖嘴利、好吃懶做,但眼底的坦蕩輕鬆無法隱瞞,感染著文清也十分開心。

將前幾日做好的底粉細細篩過,薔薇粉、茉莉粉、牡丹粉等一一歸置完畢,黃三同意給文清和沫兒放半日假。兩個人歡呼雀躍,拿了錢上街去玩。

兩人去買了一根黑蔗嚼著,一邊四處看景緻,一邊比賽誰將蔗渣吐得更遠。

不知不覺來到街口,見胡屠夫的鋪位前圍得水泄不通。原來今日立秋,大傢伙兒都買肉改善生活。

胡屠夫今日新宰殺了一頭豬,忙得滿頭大汗,正在分解豬肉。沫兒走了幾步,又折身回來,看著胡屠夫忙活。文清看了看手中剩下的七文錢,提醒道:「錢不夠了。」

沫兒不理,上去圍觀。胡屠夫從人縫中看到文清和沫兒,將一塊肥膘拋到案板上,笑道:「剛宰的豬,新鮮著呢,要不要來一塊?」

沫兒搖搖頭。胡屠夫刀起刀落,很快將半邊豬分解完畢,圍著的人爭相購買。

文清拉他:「走吧,我給你買豆腐串兒。」沫兒想了一下,道:「不,我要在這裡看殺豬,你去幫我買豆腐串兒。」文清道:「好好,你不要走遠了,回頭我找不到你。」拿著錢去了。

沫兒退到人群外面,斜靠在一棵樹榦上,從口袋裡摸出個破舊的鈴鐺來,在手心裡摩挲著,眼神飄忽,漫不經心地打量著胡屠夫家斑駁的牆壁。

胡屠夫家側門的牆上,一個小小的風洞,不高,伸手可及,為的是方便查看來人是誰。風洞上面,釘著一個銹跡斑斑的短釘,上面綁著一條褪色嚴重、幾近風化的紅綢帶。

沫兒低頭看了看鈴鐺。

鈴鐺上的綢帶只剩下小小的一截,臟污得幾近黑色,用力扯開才能依稀看出些紅色來。

沫兒若無其事地走到釘子前,踮起腳尖,飛快地將鈴鐺掛上去。

鈴鐺隨風輕擺,在陽光下反射出油膩膩的光。

周圍並無一人留意。沫兒踢著地上的石子,重新退回到門前的樹下。

文清買回了豆腐串,兩個人三口兩口吃完。文清興緻勃勃道:「走吧,我們去新中橋看人釣魚去。」沫兒不肯,磨蹭了一會兒,道:「就在這兒玩。」

文清納悶道:「這兒有什麼好玩的?」不過見沫兒不動,便陪他看往來的人群。

買肉的人漸漸散了,胡屠夫擦了擦臉上的汗,取出磨刀石,大力地磨起刀來,並未像沫兒想像的那樣,將鈴鐺偷偷摸摸地摘下來,或者神神秘秘地將沫兒請到一邊密謀,他的神態也沒有任何異樣。

此處街口,來來往往的人極多。只要是個男的,沫兒就懷疑是那個神秘男子,到了最後,沫兒連經過的女子都開始懷疑起來了。

一個上午過去,胡屠夫的肉都快要賣光了,也不見有人對那個掛著的鈴鐺多看一眼。虧得文清性子不急,人也無趣,就這麼陪著沫兒在肉鋪前耗了半天。

聞到了周圍飯菜的香味,沫兒無精打采道:「回家。」兩人剛走了幾步,忽聽後面有人招呼,回頭一看,竟然是老四。

老四曬得黢黑,步履匆匆,快速道:「你們倆在這裡做什麼?」

文清正要回答,沫兒搶先答道:「想買肉,可帶的錢不夠。」

老四飛步走到胡屠夫肉案前,丟出一塊碎銀子,道:「來二斤肉。」轉而遞給文清。

文清要推辭,卻被沫兒一把接過,眉開眼笑道:「四叔今日公幹哪?」平日里沫兒見到老四都是冷嘲熱諷的,今日這句「四叔」,倒讓老四有些意外。

老四焦急道:「我手頭有公務,沒工夫去見婉娘。剛巧碰上你們倆,回去給婉娘帶個話兒。」他交代隨行的兩個捕快先走,將文清和沫兒拉到一邊,壓低聲音道:「我這些天查到一些情況,和開國侯鰲公有關。」他的左眼眉毛上挑,猛擠了幾下眼,十分難看。

文清見事關重大,忙認真聽著,沫兒卻一臉的不以為然,還小聲嘲笑道:「擠什麼眼,啥時候養成的賤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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