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 迷谷散 五

沫兒雙手舉著蓮花,愁眉苦臉地朝蹲在牆角點燃香料的文清使勁兒擠眼,要他趕緊過來換手,自己的手臂都要酸死了。

這孟婆子不知道中了什麼邪,本來文清和沫兒穿了披風想趁機嚇她一嚇,誰知道她突然犯病一般,嘟嘟囔囔說些陰森詭異的話,反倒將沫兒嚇得夠嗆。

今日早上,文清和沫兒指責孟婆子不成,反被說得啞口無言,想到小蘭以後還短不了受猥褻,兩人甚是氣憤。特別是沫兒,被三個壞小子言語調戲,哪裡能咽得下這口氣。兩人一合計,回到聞香榭里,趁著婉娘和黃三未在家,偷了能夠隱身的披風,切了一點出血菌,從庫房房裡翻出了幾塊黃三用殘渣剩料做的驅蚊香,順手拿了兩支過年時剩下的煙火,偷偷潛回天炎山莊,守在小蘭身邊。

那三個小子好騙得很,還真以為是觀音顯靈,乖乖地跟著文清的香頭跳下了小山崖。今年蚊蠅爬蟲等又格外的多,要在野外待上一夜,足夠他三人受的了。不過文清還是太過慈悲,要依著沫兒的話,定引他們到一處高的懸崖上,不摔個半死也得摔斷腿,讓他們幾個長長記性去。

收拾了那三個壞小子,接下來自然就到了孟老婆子。沫兒討厭孟婆子比討厭那三個小子更甚,一直想找個更嚇人的法子,讓孟老婆子以後不敢再傷害小蘭。

可是觀音顯靈這法子只能騙騙未經世事的小子們,想孟婆子這樣老奸巨猾不懼鬼神的,只怕不好對付。兩人苦思冥想,也沒想出什麼新奇的點子,眼看天色不早,沫兒都困了,只好倉促行動。

文清先從開著的窗子上點了一支端午節剩下的煙火,接著將驅蚊香點上。這種驅蚊香含有柏油和柑油,味道重,煙霧大,平時甚少用得上。兩人故意在屋裡屋外弄出一些響動,引得孟婆子起來,然後潛入裡屋。

兩人從聞香榭里偷的最珍貴的東西,便是出血菌。出血菌是一種表面雪白有彈性、上面結滿紅色肉瘤的菌類,據說點燃後,聞到的人會產生幻覺。沫兒存心整治孟婆子,便想點在她的床頭,好讓她吸入多些。

剛才文清從外面回來,路過一個即將半乾涸的小池塘,見裡面有幾朵野生蓮花開得粉嫩,便掐了一朵給沫兒。沫兒很是喜歡,一直不捨得丟掉,打算過會兒裝觀音時變戲法嚇嚇孟老婆子。但如今一手拿著花一手去點出血菌不太方便,便將蓮花放在了桌子上,轉身去找文清要火摺子,一想到剛才那三個小子被自己戲弄得團團轉,忍不住笑出了聲。

就這麼放了朵蓮花,孟老婆子竟然如同見鬼一般,還未來得及點燃出血菌,便開始神神叨叨,自言自語,一口一個「小蓮」地叫,表情一會兒狠毒一會兒和善,害得沫兒對著未燃的出血菌納悶不已。

剛開始沫兒舉著蓮花,是為了好玩,純粹想看看孟老婆子受驚嚇的表情。可是到了後來,兩人都被她的樣子給嚇住了,沫兒舉著蓮花,文清舉著驅蚊香,手臂酸軟也不敢放下來,目瞪口呆地看著她發癲。

孟婆子眼睛直勾勾地瞪著屋頂,嘴巴一張一張喘著粗氣,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嚨:「小蓮你放過我……我還沒找到我兒子……我不能死!」她直挺挺地跳了起來,雙手用力抓自己的脖子,直抓得鮮血淋漓。

沫兒拿著蓮花,往文清跟前湊了湊。孟老婆子卻看到,蓮花,不,小蓮在搖頭。

沫兒朝文清耳語道:「她是不是裝的?」

文清搖搖頭:「我看不像,裝的沒必要這麼狠吧?」他指指她的脖子。

孟婆子踮著腳,脖子朝前一探一探的,發出「呃」、「呃」的聲音,像是一隻被卡住了脖子的老母雞,眼珠子也慢慢突了出來,眼白變成了紅色。

文清丟掉手中的驅蚊香,一把扯去身上的披風,叫道:「她不是裝的!」捧起桌上的半碗冷茶,朝她的臉上潑去。

孟婆子頹然坐在床上,翻起眼睛看了看文清,有氣無力道:「我兒子呢?」

沫兒也除去了披風,站在一旁警惕地望著她。文清幫她把臉上的茶水抹乾,皺眉道:「婆婆你累了,早點休息吧。」

孟婆子拉住文清,懇求道:「兒子,你今日請一日假,陪陪為娘,行不行?」

文清沒有掙脫,任由她拉著。孟婆子布滿血絲的眼睛慈愛地看著他,輕聲道:「你真的喜歡小蓮?」

文清不知道如何回答。孟婆子嘆了口氣,突然神神秘秘道:「行,我今晚帶你去一個地方。你去看看你喜歡的小蓮,是個怎麼樣的貨色。」她慈祥地笑起來,伸手摩挲著文清的臉。

文清不自然地躲避著。

沫兒手裡還拿著那朵蓮花,偶爾放在鼻子下嗅一下。孟婆子突然暴怒,劈手將蓮花奪了下來,丟到地面上連踩了幾腳:「你有點出息行不行?一個小蓮,就迷得你神魂顛倒,還能做什麼大事?」

沫兒同文清面面相覷,都不敢出聲。

孟婆子抱住文清的肩頭,推著他往門口的方向看。

門口除了掛著的繡花帘子,什麼也沒有。孟婆子卻看得極為出神,像是前面有人在表演一樣。

她探著身子看了片刻,嘴角挑起一絲得意的笑,陰惻惻道:「看到了沒?這就是你喜歡的小蓮!哼,一個人盡可夫的騷貨。」

沫兒雞皮疙瘩都出來了。孟老婆子猛地將臉湊近沫兒,咬牙切齒道:「弔死,弔死得好,這下我兒子斷了念想了。」伸出乾枯瘦長的手指,撿起已經被踩得七零八落的蓮花,惡狠狠地將花瓣全揪下來,緊緊攥在手心裡,直喘粗氣。

從她的隻言片語中,沫兒和文清了解了個八八九九。孟婆子的兒子喜歡上一個小蓮的姑娘,但孟婆子似乎很不喜歡,一直勸兒子離開她,似乎還帶了兒子去捉姦。小蓮受不了打擊,自縊身亡。

今晚懲治她的目的沒有達到,沫兒十分不甘,打眼色示意文清穿上披風,點燃出血菌。

文清扶著孟婆子躺下,敷衍道:「婆婆你休息吧。」

孟婆子咯咯笑了起來,揚灑著手中的花瓣,道:「我要開一間妓院,開一家妓院……」文清拍拍她的肩。她乖乖地躺下,昏黃的眼睛地疼愛地看著文清,拉住文清的衣角,小聲道:「兒子……你不要離開我好不好?」

文清心裡一軟,握住她的手。

文清看著她閉上眼睛,慢慢抽出手,躡手躡腳正要走開,孟婆子突然睜開眼睛,罵道:「小蓮!你個小娼婦,兒子是我的,你不要想偷走他!」揮著巴掌朝著沫兒打來。

沫兒弄不清這孟婆子到底真的迷了心竅,還是裝出來的,因為周圍並沒有任何鬼影或者什麼不幹凈的東西,一時覺得比看到鬼影還要毛骨悚然,抓了披風扭頭就跑。文清遲疑了一下,跟著跑出,留下孟婆子在後面哭得極其傷心。

兩人回到茶館旁的小院,仔細把門閂好。沫兒悶悶不樂道:「這刁老婆子,今晚不知發什麼瘋。」

文清剛才一時心軟,如今又開始憂心忡忡:「這婆婆面慈心硬,不是個善茬,只怕小蘭還會遭受……」一想起小蘭可能遭遇的事情,兩人又相顧無言。

文清端來一盆水,沫兒蹬掉鞋子,一邊洗腳一邊道:「還是趕緊告訴曾綉姑娘。她是小蘭唯一親人,由她出面辭了孟婆子,啥事都沒了。」

文清點點頭,道:「小蘭上次受到驚嚇之後,情況總不見好。得要婉娘想個法子才行。」

裡屋只有一張大床。文清脫了外衣,爬了上去,給了沫兒一個枕頭,道:「睡吧。」

沫兒站在床邊,支吾道:「兩個人一起……不舒服。」

文清覺得有些奇怪,道:「怎麼啦?以前我們不都是一起睡的?床這麼大。」

沫兒扭著身子,嘴巴撅了起來。文清哄道:「好好好,給你睡床,我睡床下,免得你掉下床摔著了。」將披風鋪在地上,笑道:「下面還涼快些呢。」

沫兒想著孟婆子的詭異舉動,問道:「什麼叫野芋石腩?」

文清想了想,道:「地里野生的石頭菌子?」

沫兒自作聰明道:「她說讓小蓮嘗嘗野芋石腩的滋味,可能是一種食物的別稱吧?和牛腩羊腩一樣的東西。不過這種食物肯定特別難吃。」

文清佩服道:「沫兒懂得真多。」兩人猜測了一會兒,又感嘆著小蘭命運多舛,終於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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