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 迷谷散 一

端午過後,氣溫驟升。赤日炎炎之下,那些個厚重的脂粉油膏銷量驟降,各種輕盈素雅的花露,如陳皮露、連翹果露、玫瑰水、石榴子油等,銷量甚好。可是這些花露,除了陳皮、石榴子可從集市購進,其他的大多需要新鮮花瓣淘制。因此,文清和沫兒每日一大早,便要到城外山野河畔採摘新鮮草藥、花朵以及成熟的山果。

比起在家裡蒸坊汗流浹背地蒸制花瓣,沫兒這個刁鑽鬼,自然選擇外出,儘管每天早上起床的那一刻有些痛苦。一出城,沫兒像是脫韁的野馬,將所有的花囊都丟給文清,自己四處尋找好玩的東西,半個月下來,便被曬得如同一條黑泥鰍。

盛夏時節,萬物豐茂。邙嶺一片蔥翠之下,隱藏著無盡的寶貝,酸棗,沙棗,羊角蜜,精緻的小葫蘆,脆生生的野生小沙梨,酸酸甜甜的山葡萄,彷彿都在招手呼喚沫兒。一個上午過去,沫兒吃得肚皮滾圓,滿嘴酸水,上下口袋都裝滿了各色野果,把衣服都染得變了顏色。

今日他們所在之處,位於邙嶺半山腰處,下面便是聞名洛陽的「天炎山莊」。不知哪個有錢人家,前年在這裡順著山勢建了這麼個所在,清一色的粉瓦小院,錯落有致地掩映在山間綠樹之中,各小院既有台階通道相連,又各自獨立,綠樹掩映,花朵旁逸,間有酒家飯館,梨園行院,來遊玩者既可小住三五日,又可長期包租,且晚間不受「宵禁」限制,儼然一座山外之城,引得無數遊人前來遊玩行樂。沫兒曾懇求婉娘多次,皆因榭里繁忙,未能成行。

文清和沫兒站在高處山崖上。文清正耐心地採摘已經成熟了的連翹果實,沫兒捧著一捧枸頭果,吃得嘴唇烏紫,踮著腳尖,看得眼睛都直了:「我們去那裡玩一會兒吧?我看那兒好多花,還有好多人。啊,還有好幾個山水塘子。」

文清憨笑回道:「行,待我摘了這個就去。不過人家的花也不知讓不讓摘。」

兩人迂迴到山莊前面。山莊是開放式的,並無想像中的戒備森嚴。入口竟然是在一個峭壁上,硬生生鑿出一個月型門洞,門洞上方雕刻著兩個古篆大字「天炎」,而上面則長著數棵蔥翠的迎客松,粗壯盤曲的根繫緊緊抓在山石上,頗有古樸蒼勁之意。

天氣炎熱,登山遊玩的人也趕早兒過來了。文清沫兒隨著遊玩的人群走近山門,連上了十幾級台階,前面豁然開朗,一條寬闊的石板路,兩側錯落有致地分布著幾個獨立的小院,旁邊月季、薔薇、紫藤、美人蕉等花團錦簇,欒樹、槐樹、桐樹、楊樹等蔭翳蔽日,更有山間溪流從石縫中湧出,順勢奔流而去。美景且不說,旁邊小徑深處,偶爾探出半面酒旗,絲竹之聲相聞,竟然一處吃喝玩樂的勝地。

沫兒艷羨異常,沿著山路小溪四處遊玩,早忘了採花一事。跑得熱了,便除了鞋襪跳進沁涼的溪水,玩得不亦樂乎,還不住招呼文清:「你也來啊,好涼快。」

文清搖搖頭,道:「小心河底的石頭滑。」偷偷看看沫兒雪白柔嫩的小腳,再看一眼自己的大腳板子,心裡一動,竟然想去摸一摸。轉念又覺得自己何時變得如此齷齪,難道「斷袖之癖」症又犯了?嚇得一個哆嗦,忙將眼睛看往別處。

沫兒哪裡得知文清這些心理變化,玩了一會兒水,見前方有一個小瀑布,便提著鞋子順著陡峭的台階拾級而上,來到瀑布上方,踩著水玩兒,忽聽旁邊有人喧嘩,定睛一看,原來旁邊幾蓬竹子後,有個小亭子,幾個弔兒郎當的半大小子正在調戲一個小女孩。

經過的路人見狀,皆繞道而行,都不願多管閑事。

沫兒裝作捉螃蟹,彎腰翻動山溪的石塊,留意那邊的動靜。從竹子的縫隙中看到,那女孩約十一二歲,身上衣服質地做工倒是不錯,但髒得幾乎分不出紋路來,手腳纖細,目光獃滯,竟然是個傻子。

一個清瘦乾癟的小子極其猥瑣地用摺扇挑起她的下巴,道:「這小妮子要是拾掇拾掇,看起來還不錯。」看她涎水要滴落下來,忙撤去扇子。女孩瞪著一雙驚恐的大眼睛,縮在亭子的角落裡,說不出話來。

沫兒認出來了,她竟然是曾繡的妹妹曾蘭。

另一個矮胖的半大少年淫笑道:「竹竿,沒想到你還喜歡這樣兒的。」一個眉間有疤的小子道:「看她樣子,家境還不錯,怎麼會流落到這裡的?」朝四周看了看,突然壓低聲音咯咯笑道:「將她弄走玩一玩,怎麼樣?」三人擠眉弄眼大笑起來。

文清在下面采薔薇籽兒,看到沫兒在瀑布上方踩來跳去,唯恐他摔跤,忙跟了上去,正要說話,沫兒將嘴一努,示意他噤聲。

文清顯然也認出了小蘭,大吃一驚,聽著三人污言穢語地調戲小蘭,不由怒火中燒,低聲道:「怎麼辦?」

沫兒小聲道:「他們三個,我們兩個,打是打不過,只能智取。」正在商量,只見前面來了一個健壯的老婆子,頭上首飾叮噹作響,嘴裡罵罵咧咧道:「死丫頭,要死怎麼不快點死,這麼拖累人……」徑直走進小亭子,大喝一聲:「你們做什麼?」一把將三人推開。

文清和沫兒鬆了一口氣。看來曾綉還是疼妹妹的,專門找了老婆子來照顧她。

老婆子拖著小蘭,來到溪水前,粗暴地將她腦袋朝水面按下去,嚇得小蘭驚聲尖叫。老婆子也不顧周圍遊人,吼道:「洗個臉,鬼叫什麼!」撩起水大力地在她的臉上手上搓揉了一番,推搡著她一陣風兒地去了。

兩人本來要走,文清見山崖上一叢連翹長得極好,便讓沫兒扶著,踩著石頭上去摘。三個壞小子嘻嘻哈哈地看著老婆子走遠,大聲談論著小蘭,完全不在意文清和沫兒在場。

眉間有疤的小子剛留意到小蘭臉洗乾淨的樣子極其可人,嘖嘖道:「你倆剛瞧見了沒?這小妮子要是不傻,長大了可是個小美人。」

矮胖子咯咯地笑,眼神之中掩飾不住的得意。瘦子眨著眼睛,上下打量道:「瞧你笑的淫蕩,莫非你得手過?」

矮胖子臉上的肥肉笑得抖動起來,故意扭著身子不講。疤小子一下扭住了他的胳膊,笑道:「好你個死胖子,竟然吃獨食。我說呢,你怎麼知道這丫頭愛躲在這麼個偏僻小亭子里,原來你佔過人家的便宜。」

矮胖子手臂吃痛,叫了起來:「好啦好啦,我告訴你們兩個……」眼睛朝這邊一溜。

疤小子看看周圍,除了兩個采草藥的小子,沒其他人,滿不在乎道:「快說快說!」

矮胖子咯咯嘰嘰一陣笑,笑夠了才得意道:「聽說這家傻丫頭是別人寄養在這裡的,剛才那個老婆子,人稱孟婆,不知從這丫頭身上賺了多少錢呢。」

瘦子驚訝道:「能租住這裡,家裡條件自然不會差,怎麼會由著那老婆子折騰?」

矮胖子輕輕鬆鬆道:「這我就不知道了,估計這丫頭家裡也沒什麼親人。不過,」他湊近了疤小子,淫笑道:「只要你給足銀兩,除了陪睡,什麼都行。」

疤小子道:「一個小丫頭片子,還是傻的,髒兮兮的,不讓睡,有什麼好玩?」

矮胖子壓低了聲音附耳說了一陣,只聽三人哈哈大笑,神態猥瑣之極,勾肩搭背順著剛才小蘭去的方向走了。

後面的話,文清和沫兒雖然沒聽到,但料想不是什麼好事,沫兒只覺得心驚肉跳,連想也不敢想。文清跳下山石,瞪著三人的背影看了半晌,道:「可憐小蘭,人傻了不能講話,曾綉又不能親自照顧,沒想到在這裡……唉。」

沫兒握緊了拳頭,惡狠狠道:「這幾個壞人,哼,什麼時候落在小爺手裡……走,跟著去,要是真有這等事,我們就告訴老四去。」

那三個小子一路說笑,聲震林間,文清和沫兒很快便跟了上來。

遠遠的,看到孟婆拽著小蘭,拐入一條彎曲的小徑。矮胖子一夥和文清二人一前一後也跟了去。

原來是一處茶館,圍繞一株巨大樹冠的槐樹,就勢而擺著些石桌石凳,旁邊溪水彙集之處,形成一處小小的荷塘,幾朵含苞待放的荷花亭亭玉立,隨風微擺,十分愜意。裡面三三兩兩僅坐著幾個遊客,一個花枝招展的中年女子給孟婆沏了一壺茶,又端了一碟鹹蛋和五香胡豆,斜一眼傻站著的小蘭,笑道:「孟婆生意可好?」

小蘭伸手去抓胡豆,被孟婆狠狠敲了一筷子,忙縮了回去。孟婆丟了一顆胡豆到嘴巴里,正色道:「我給別人帶孩子而已,哪來生意可做?」中年女子打個哈哈,擠著眼睛道:「昨晚來看她的,出手好闊綽,是她什麼人?」

孟婆搖晃著耳朵上的墜子:「賣你的茶吧,不該打聽的事兒不要打聽。」中年女子嬉笑著看著她,嘴巴一點也不饒人:「喲,高貴起來了?今日披金戴銀的,昨兒怎麼不戴?是怕人家家人發現,給這傻子的東西都被你給昧起來了?」

孟婆有些惱羞成怒,一瞥眼看到矮胖子三人坐了過來,也不在意,只管冷笑道:「我幾時昧她東西了?幾時昧了?」抓住小蘭猛一陣搖晃,厲聲喝道:「說,這些東西是不是你送給我的?」

小蘭怔怔地望著她嚼著胡豆的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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