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 玄沙香 六

第二天便是五月端午。頭天晚上,黃三便包好了粽子。在一口大鍋里煮上;婉娘精心縫製了兩個心形魚戲蓮葉香囊,裡面放上蒼朮、山柰、白芷、麝香、冰片等物,香氣四溢,給文清和沫兒佩戴,各個房門也掛上了新鮮的艾草,一派節日的喜慶氣氛。

沫兒早就等不及了,不時去廚房看粽子熟了沒。黃三便挑了兩個小的給他。沫兒興沖沖端著粽子跑去中堂,正要進去,卻聽到婉娘正同文清探討前晚之事:「盅蟲一事,還有諸多疑點。圓卓究竟是不是袁天師呢?」

文清撓頭道:「不僅這個,圓卓師父要是想害戒色,機會有的是,囚禁戒色做什麼?」

婉娘皺眉道:「這個土丘絕對不是僅僅為了囚禁戒色這麼簡單。」

文清道:「吃完飯我就去找四叔,看他那裡有什麼消息。再去看看戒色,定能找到一些蹊蹺。」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說得正熱烈,一見沫兒進來,文清湊上來道:「真香!」瞬間將話題扯到了端午節上。文清本意是不想大節日的擾了沫兒的興緻,但沫兒卻覺得不舒服,好像他同婉娘瞞著他討論什麼似的。

如此一來,吃粽子也覺得沒什麼趣味了。文清見沫兒不開心,本就話不多的他說話更加小心翼翼。婉娘卻不在意,哈哈一笑,由著沫兒使性子去。

吃過早飯,黃三本來說要去胡屠夫家買肉,婉娘自告奮勇,要親自去,說是看看胡青夏怎麼樣了。

沫兒譏諷道:「你是惦記著免費的豬肉吧?」

婉娘笑靨如花:「還是沫兒懂我,今兒過節,沒有肉哪行呢。」

於是留了黃三看門,婉娘帶著文清沫兒去了胡屠夫家。

剛走到街口,就見胡屠夫急匆匆正往這邊趕,一見婉娘,堆起些笑容,搓手道:「了不得了……正要請您呢。」

沫兒冷眼瞧著他,見他脖子上留著幾條抓痕,脖頸的衣扣也被拉開了一個,像是同女人打架了一般。

胡屠夫尷尬一笑,道:「……樹枝劃的。」

四人來到胡氏肉鋪。今日過節,檔口卻沒開,一塊豬肉也沒有,沫兒不由得有些失望。

胡氏失魂落魄地坐在院中發獃。婉娘笑道:「今日過節,胡嬸準備了什麼好吃的?」

胡氏騰地一下站了起來,擠出一絲笑容,道:「哪裡有什麼好吃的呢……全糯米的粽子倒有幾個……啊呀,請屋裡坐。」

婉娘關切道:「胡嬸臉色不好,是不是病了?」胡氏摸了摸自己的臉,扭捏道:「沒有。」

婉娘不再追問,道:「青夏怎麼樣了?」

胡氏眼中的驚恐一閃而過,深吸了一口氣,故作鎮定道:「挺好的。」眼睛卻看著胡屠夫。

胡屠夫表情躊躇,兩腳交換晃動了好久,突然道:「婉娘你去看看吧,青夏好像不行了。」快步推開偏廈的門。

胡青夏仰面躺在床上,面如金紙,奄奄一息,只有進氣沒有出氣。婉娘厲聲喝道:「我說這個屋子她住不得,怎麼還住在這裡?」

胡氏嚇得一哆嗦,道:「……家裡也沒多餘的房……」

胡屠夫將眼一瞪,怒道:「你這婆娘,非要信什麼老道的鬼話,她住不住這屋,跟我們生娃能扯上啥關係?」

婉娘顧不上理會他話中的含義,上前去拉了青夏的手把脈。胡氏見婉娘眉頭越皺越緊,更加驚慌,顫抖著聲音道:「還有得救沒?老天爺啊,我不是有意要害青夏,我只想要個娃兒……」

婉娘打斷她的話,問道:「我那日留下的東西呢?」

胡氏躲避著婉娘的眼睛,支吾道:「什麼東西?」

婉娘皺眉道:「我留下了六支玄沙香,一盒紫蜮膏,在哪裡?」

胡屠夫顯然不知情,看婉娘嚴辭厲色,不像是玩笑,頓時暴跳如雷,咆哮道:「婉娘給青夏的,你藏了做什麼?快給我拿出來!」胡氏哇一聲哭了出來,跑出去拿了一個油紙包丟給婉娘,又哭哭啼啼地出去了。

胡屠夫一臉歉意,道:「婆娘不懂事,婉娘可不要計較。你看青夏這孩子到底是怎麼了?」

婉娘翻開青夏的眼皮看了看,道:「幸虧我來得早,還有得救。你和文清先出去,讓胡嬸準備些熱水。沫兒留下幫忙。」胡屠夫唯唯諾諾地出去了,文清去幫忙燒水。

沫兒盯著青夏,狐疑道:「大前天來好好的,怎麼今天半死不活的?」

婉娘道:「你過來扶她坐起。」點燃油燈,取出一根銀針,挑了一點紫蜮膏,在燈頭上烤了一陣,然後解開她的髮髻,慢慢將銀針扎入她的百會穴,接著又扎了腦後的風府穴。

這兩個穴位皆有通關開竅、祛風驅邪之效,但青夏依然毫無反應。沫兒焦急道:「怎麼辦?」

婉娘道:「你將她衣服除去。」沫兒用肩膀頂著,騰出兩隻手來將她的外衣褪掉。

看到她身上的皮膚,沫兒終於明白鬍氏眼底的恐懼了。除了裸露出的手部和臉部,其他部位如同蛇一般,結了厚厚一層黑色鱗片,稍微一動,便大片地脫落,唯獨腹部碗口大一處,是正常的人類皮膚,只是有些發紅腫脹,倒像是撕裂之後留下的疤痕。

沫兒嚇得不敢碰她。婉娘無奈,只好從柜子里抱出兩床被子讓她靠著,指使沫兒點燃兩支玄沙香,對準她的腳心熏炙。

就此工夫,婉娘先將紫蜮膏塗抹在她的雙手脈門處,然後取出十支銀針來,分別扎向她的指尖,擠出十滴黑血來。

十指連心,看得沫兒感同身受。婉娘道:「她中了邪,要通過針灸百會、風府、十宣幾個穴位,令陰陽暢通,祛邪匡正。」

正說著,只見青夏喉頭「咕」地一響,猛一彎腰,連綿不絕吐出一大堆又腥又臭的黏液來。沫兒手忙腳亂簡單將其擦拭了一番,看她微微張開眼睛,興奮道:「醒了!」但隨即大叫一聲,跳了開去。

青夏的舌頭一伸一縮地抖動著,偶爾舔舐下自己的鼻尖。她的舌頭,竟然是分叉的!

青夏慢慢坐直,眼神變得朦朧,獃滯地對著婉娘和沫兒,嘴裡發出噝噝的聲音。

婉娘若無其事地擦拭著手中的銀針,道:「醒啦。趁我心情還不錯,趕緊離開。」

青夏的嘴巴突然朝臉頰裂開。沫兒突然想起她是誰了:她就是那日賣瓜果的小販!

沫兒「啊」了一聲,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婉娘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青夏的嘴巴越裂越大,脖子也逐漸伸長,額頭上冒出一個紅色肉柱,拉得她五官變形,直至腦袋變成了蛇頭,眼睛化成兩個顏色稍淺的鱗片,赫然就是初三初四交夜見到的地蠕龍模樣。

沫兒拉拉婉娘的衣襟。婉娘瞟了一眼,淡淡道:「你附身人體,找死嗎?」

黑蛇不住吞吐著舌頭,哀求道:「救我,救我……」

婉娘表情冷淡,道:「我不無故害人,也不喜歡做英雄。說說吧,怎麼回事?」

胡青夏,不,那條蛇劇烈地抽搐起來,長脖子往前探出,乾嘔了起來。婉娘皺眉看著它:「地龍群族一向隱居地下,從不在世間露面。你無緣無故來地面做什麼?」

黑蛇用舌頭舔著嘴角的黏液,噝噝道:「我……我被人控制。」

婉娘一言不發,等它說完。黑蛇不舒服地扭動了下脖子:「洛陽,道士,可召喚……異類。」它斷斷續續講述起來。

地蠕龍不同於其他盲蛇,它吸收地氣,身體自我修復能力極強,斷成數節後每節都能長成一個新的個體。不僅如此,地蠕龍壽命也極長。坊間傳聞,城東有一人,曾聽祖輩說過,自家地下有條地蠕龍,待到那人七十八歲時,其孫輩在原址改建房屋,果見那條地蠕龍還在。

大凡長壽的動物,都是具有一定靈性的。地蠕龍也同樣,經過百年甚至千年的生長,經歷的多了,便有了一定的法力。但同龜、黿等比起來,它到底低等些,想修鍊成人形幾乎不可能。

這隻地蠕龍便是這樣。它本來好好地待在地下,從無非分之想,卻被一紙符咒給召喚了上來。

地蠕龍說到這裡,突然激動起來,發出一些雜亂的噝噝聲,讓人極其不舒服。

婉娘上前一步,將手按在它的額頭上,一縷白氣進入它的體內。黑蛇慢慢平靜下來,快速地發出一連串兒咒罵。原來它在咒罵那個人,說人類無故打擾它的生活,驅使它去吃那種奇怪的蟲子。

婉娘道:「那人是誰?」

黑蛇痛苦地嘔出一口粘液,噝噝道:「是人,是人。」

沫兒斗膽插嘴道:「那人有什麼特徵?叫什麼名字?」

黑蛇歪頭想了片刻,道:「和尚,和尚。不,男人,天師。」

聽它說話顛三倒四的,讓人著急。沫兒嘟囔道:「越說越糊塗了。」

婉娘卻道:「不糊塗。和尚,被稱為天師的男人,是不是?」

沫兒瞬間想到已經被抓的圓卓。

黑蛇連連點頭,原本插在胡青夏百會穴的銀針跟著一抖一抖的。沫兒繼續追問:「你怎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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