叄 紫蜮膏 七

小蘭在聞香榭住了三日。這三日,婉娘又是用銀針,又是用醒腦安神的香粉花露,小蘭情況才有所好轉,她不再往黑暗裡躲,不再瑟瑟發抖,但是無喜無嗔,叫吃飯便吃飯,叫睡覺便睡覺,如同木頭人一般,對那日發生何事更是問不出任何端倪來。

據婉娘說,她這是嚇散了魂魄了,只剩下行屍走肉,任誰也回天無力。聞香榭目前能做的,只是送了她一瓶紫蜮膏、一盒冷香粉,讓她僅有的身心凝聚,不至於讓邪祟佔用了肉身。

這日一大早,曾綉來接小蘭。她抱著小蘭哭得哽咽難言,知道小蘭傻了更是心痛不已,但卻並不多話,只將她這一個多月來存下的金銀珠寶,連同頭上戴的僅有的步搖首飾都摘了下來,全都送了婉娘作為謝禮。

送走曾綉曾蘭,文清和沫兒心裡都有些難受。一個如此漂亮乖巧的小女孩就這麼無端端成了行屍走肉,真是可憐。而曾綉賣身青樓,妹妹是她生活的全部希望,卻遭此打擊,更是悲慘。

黃三已經擺好碗筷,婉娘仍對著曾綉送來的一堆金銀珠寶發獃。沫兒嘀咕道:「曾綉怎麼不說讓婉娘幫忙查下原因呢?」

文清愣頭愣腦道:「怎麼沒求?這一堆財物,婉娘不是已經收了嗎?」沫兒恍然大悟,不由佩服曾繡的聰明。

曾綉顯然知道,若是明裡提出要婉娘幫忙查找元兇,婉娘定然一口回絕,但如此傾囊而出,婉娘但凡有一點不忍之心,多半會努力為治好小蘭做些補償。

沫兒性格多疑,有些時候反倒不如文清大智若愚。他朝文清擠眉弄眼了一陣,伸出大拇指對文清做了個「佩服」的手勢。

婉娘茫然道:「什麼呀?」

沫兒不客氣道:「小蘭一事,你打算怎麼辦?」

婉娘睜大眼睛:「曾綉委託我找小蘭,我已經找到了呀。還要怎樣?」

沫兒最見不得婉娘裝傻,老氣橫秋道:「那你收了人家那麼多錢幹嗎?趕緊給人退回去。」

婉娘雙手一摟,將整個包袱都抱在懷裡,一副老財迷的樣子,嫣然道:「送上門的錢財再退回去,可不是我婉娘的做派。」哼著小曲兒上了樓,走到一半,回頭笑眯眯道:「我可沒應承曾綉其他事。你們倆要是想當英雄,主動接了這件事,我也不攔著。」

給公孫玉容送去紫蜮膏已經多日,婉娘今日要去回訪,本來不用這麼多人去,但沫兒惦記著公孫玉容好客,定會有好吃的,非要跟來。

門房通報了好久,才見一個丫頭匆地跑出來,帶了她們去偏廈坐下。又等了一炷香工夫,小豹闖將進來,草草施了個禮,心不在焉地敷衍了幾句,便叫送客。

沫兒老大失望,忍不住道:「公孫小姐呢?她手臂上的瘡癤怎麼樣了?」

小豹嘆了一口氣道:「小姐……不便見客。」看了看婉娘等關切的眼神,一頓足道:「算了,你們也不是外人,小姐心情不好,正在房間哭呢。」

下個月是於清的祖母於老太太七十壽辰,前日府里便請了一個道長來。據說這個道長法力高強,堪輿風水、查病驅邪樣樣在行,在皇家貴族中頗具名氣,於家費了好大的人情才請回來,幾件事情都算的極其準確。老太太一高興,便將懷有身孕的孫媳婦也叫了來,說要請道長幫忙看看懷的這第二胎是男是女。哪知道長一見到公孫玉容,語氣大變,直言公孫玉容今年犯太歲,克夫克祖,特別是刑克老太太,若繼續留在府中,定然對老太太不利;唯一的破解之法便是找一處僻靜簡陋之地,靜修九個月,待身上戾氣化盡才可重新回府。

於清同公孫玉容夫妻情深,一聽便覺得不妥,當即拒絕,大家鬧得不歡而散。老太太雖然沒當場表態,但顯然對此事深信不疑,這兩日便開始哼曖,說渾身疼痛。無奈之下,今日一早,於清的母親於夫人過來勸解公孫玉容,說為了老太太的安危,懇請公孫玉容忍著一時半會兒,搬出去避避風頭。於清爭執了幾句,卻被於夫人罵「不孝」、「只顧著媳婦兒」,公孫玉容哪裡受過這般氣,自己在房間里哭了起來。

婉娘聽了,疑惑道:「公孫小姐犯太歲?我還是不信。」小豹性格同公孫玉容一樣,眼裡最揉不得沙子,憤憤道:「憑他什麼鬼老道說得天花亂墜,我也不信。」

婉娘想了一下,道:「婉娘也略懂看相,不如小豹姑娘帶我去看看吧。」小豹大喜,也不通傳,只管帶了婉娘和文清沫兒去了公孫玉容住的北院。

公孫玉容正在椅子上抹眼淚,見婉娘進來,忙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強笑道:「婉娘的紫蜮膏好用得很,我的手臂已經好了。」一邊吩咐小虎倒茶,一邊伸出玉臂給婉娘看,果然已經恢複如常,一點疤痕都未留。沫兒特別留意她的腹部,發現那條黑氣已經不見,氣色也好了很多。

公孫玉容按照婉娘的吩咐,每隔兩個時辰,便在眉心、太陽穴、天樞穴及手臂上的瘡癤等處搽上紫蜮膏,並輕揉至完全吸收。剛開始時,只覺得睡眠好了些,噁心嘔吐癥狀略微緩解。滿三日後,突然一陣腸鳴,肚子微熱,身體如同卸下千斤重擔一般輕鬆,各種反胃、心慌全不見了,原先微隆的小腹也一平了下去。請醫搭脈,發現並無孕氣。公孫玉容只道自己誤以為懷孕,並不十分惋惜,還隱隱慶幸。今日若不是心情不好,她容光煥發的樣子真看不出是已經育有一子的少婦,精神氣色都同少女毫無差別。

婉娘放了心,笑道:「那就好。」看著她猶有淚光的臉,關切道:「小姐……這是怎麼了?」公孫玉容不好同外人講家事,尷尬一笑,含糊道:「也沒什麼事。」

小豹早已按捺不住,氣鼓鼓道:「也就小姐好脾氣,如今身子剛好,小公子又年幼,還要被趕出去住到那個亂糟糟的地方,是欺負我們娘家沒人嗎?要我說,直接讓娘家舅老爺一頂小轎接回去,大不了長期住娘家,看公子著不著急。」

小虎忙小聲制止:「小豹你不要添亂了,要是這個能行得通,還用你說?」公孫玉容的眼圈兒頓時又紅了,委委屈屈地坐在椅子上,一副受氣小媳婦的樣子。

小豹更加氣憤,連說帶比劃道:「你是沒去看,那麼小一個院子,這麼矮的屋檐,爛桌子破椅子,一股難聞的腥味,別說小姐這麼嬌貴的身子,我都受不了,還九個月不讓出門,直接悶死得了。哼,公子剛才去找老夫人了,不管怎樣,至少要換一個好點的院子。」原來那老道聲稱,為了給老夫人祈福增壽,同時消除公孫玉容身上的煞氣,她必須居住得越破舊越好,給指定了一個院落,要七日後搬進去。剛才小豹陪同於清去看,發現小院極其破敗,實在不是人住的地方。

小虎不無擔憂道:「但願公子能說服老爺夫人,不出去住最好。」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完全不顧婉娘等人在場。

公孫玉容畢竟是大家閨秀,十分不好意思,喝道:「小虎小豹閉嘴!這事我心裡有數,不用你們管。」小豹將嘴巴撅得老高,小聲嘟噥著表達自己的不滿。

婉娘卻聽得極為認真,仔細打量了公孫玉容的五官,斷然道:「小姐豐頷重頤,鼻挺面潤,最是旺夫興家,絕非克父克祖之命。」

公孫玉容眼睛一亮,道:「真的?」

婉娘正色道:「當然,婉娘看相雖然粗淺,但從不信口開河。」公孫玉容破涕為笑,接著又發愁道:「我自然信婉娘的,可是,」她伸手指指上面,撅嘴道,「我婆婆和老太太卻不一定信。」

婉娘想了片刻,道:「不如這樣,小豹把地址給我,我先去看看那個小院,再找魏夫人、薛夫人、盧夫人等幾個同老太太相熟的給吹吹風,就說搬出去對小公子不好,說不定老太太心疼重孫子,就不讓你出去了呢?」

公孫玉容一跺腳道:「要依我以前的脾氣,早就不管不顧了……」公孫玉容本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但隨著成親、有了孩子後,已經成熟了許多,早不像以前那麼任性,也不忍讓夫君為難。聽婉娘如此說,想想也沒有其他的法子,只好道:「那多謝婉娘了。」

婉娘笑道:「公孫小姐等我的好消息吧。」

公孫玉容總算又高興了起來,吩咐小虎拿了兩碟果子給文清沫兒吃。婉娘好奇道:「那個道長,是什麼樣子的?」

公孫玉容道:「看起來其貌不揚,個頭挺高。不過他掐算了好幾件過去的事兒,都算的極准,所以老太太信得跟什麼似的。」

婉娘惋惜道:「可惜我沒福氣,要是有緣見他一面,還可請教一二。」

小豹不滿道:「什麼道長,我看就是個害人精,板著一張臉一點表情都沒有,身上不知什麼味兒,香爐不是香爐,脂粉不是脂粉的,混著一股中藥味兒,哪有一點仙風道骨的感覺!」

婉娘忍不住笑了,道:「小豹姑娘盡得小姐真傳。」公孫玉容也笑著道:「她就是個直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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