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 眼波橫 三

第二日是二月十四,周公廟有廟會。據說今年周公廟會高雅不俗,規模空前,沫兒早有耳聞,纏著婉娘拿了半個月的工錢,換了衣服,一大早便興沖沖拖著文清趕了去。

周公廟設在福承坊,是紀念周公姬旦的祠廟,亦稱元聖廟。它坐北朝南,正對著洛水的新中橋,橋邊便是有名的「謫仙樓」,附近楊柳依依,廟中蒼松翠柏,飛檐琉瓦,既不失繁華風流,又不失清凈雅緻,常有文人秀士聚會吟詩,並有善男信女擺供上香,祈求保佑。而與它相鄰的便是教坊和太常寺,絲竹之聲不絕於耳,附近又有多家高檔青樓,更吸引了無數自詡風流之士流連盤桓。

但在廟會上繞了一圈,沫兒不禁小有失望。

原來這兒的廟會甚是與眾不同,擺賣雜物、食品的都被擠到了遠處臨近路邊的一隅,而廟前廟後,多是些文人雅士、錦衣美女,一個個步履優雅,明艷動人。旁邊隨處可見比賽詩文、競技書法、交流音律的,羽扇綸巾的青年才俊三三兩兩圍坐一起高談闊論,甚至有人爭論得面紅耳赤;擺賣的東西不是毛筆紙張,便是絲竹樂器。石硯香墨、生宣熟宣、琵琶柳琴、古箏長笛等應有盡有,而沫兒想吃的羊肉串、涮牛肚、驢肉火燒等竟然沒有賣的。

兩人一向不肯好好學習,對這些東西一知半解,興趣索然。耐著性子聽了會兒不知哪家清倌彈奏的琵琶,又追著看了會兒幾個年輕書生賽詩,圍觀了賣古琴的夥計同一個男子吵架,便不知道看什麼了。

沫兒聳著鼻子聞了半日,發現空氣中除了脂粉香氣,確實嗅不到羊肉味兒,悻悻道:「這些人,都不吃飯的?一個廟會什麼零食都沒有,還叫什麼廟會,叫學堂好了。」

文清道:「我看來這個廟會上的都是些有才華的,可能人家不屑於吃這種街邊不雅吃食。不如回去吧?」

沫兒堅決道:「不,好不容易出來了。我們再去看看。」不由分說拉著文清去了廟後面遠處角落賣雜貨的地方。

這裡房子低矮,人聲嘈雜,各種糖糕甜餅、油角煎餃同賣胭脂水粉、農具家什的混雜著擺放,看起來髒兮兮的,讓人沒有多少食慾。還不時能看到一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或肆無忌憚地同周圍的客人調笑,或擺出一個妖嬈的姿勢左右顧盼,卻不知是做什麼的。

雖然沒找到中意的東西,不過好歹比剛才那裡有趣些。兩人順著人流往裡走,沫兒一心想吃羊肉串,伸著脖子正張望,忽然被人拉住了。

一個濃妝艷抹的老女人,滿臉堆笑地摟住了他和文清的肩頭,道:「啊呀,好久不見,兩位小公子今日出來玩了?我這裡備了上好的香茶,兩位過來嘗嘗吧?」口吻甚是親熱,像是同兩人很熟一般。

沫兒和文清對視了一眼,兩人都想不起見過這麼個人。她滿身的劣質香味,用的也不是聞香榭的香粉。女人見他倆遲疑,手上更加用力,笑道:「來吧,來吧,在這裡碰上說明兩位小公子同我有緣,我這香茶可不是誰想吃都能吃得上的。」不由分說推兩人來到攤位後面一處小屋裡。

她臉上的脂粉塗得厚重,一笑起來粉渣飄落,嗆得沫兒鼻子發癢。沫兒一把推開她的手,道:「謝謝了,我們不渴。」文清也掙脫,施禮道:「多謝姑娘美意,我們另有他事,改日再來拜訪。」

女人嬌聲笑著,眼角的皺紋條條可見:「來已經來了,喝了茶再走不遲。」極其熱情地給兩人倒了茶,嘴裡還說著「長高了長帥了」的話,弄得文清和沫兒走也不是惱也不是,只好局促地坐了下來。

小屋擺設相當簡陋,正中幾張粗木桌椅,靠牆放著一個粗製濫造的觀音像,後面一扇小門,可能是通向廚房或者茅廁的;倒是一側擺放的大床十分顯眼,掛著粉紅色的帳幔,上面放著鴛鴦戲水的大紅被子和蝶戲牡丹的高枕,散發出同她身上一樣的濃重香味。

沫兒隱約猜想到什麼,心想還是早點脫身為妙。那女人斜眼看著手足無措的文清,嘻嘻一笑,將雙手按在文清的肩頭,俯身湊近了道:「這位小公子,家中可有女眷?」

她的鼻息裹著香味衝到文清臉上,文清幾乎透不過氣來,只有搖頭。那女人抿嘴而笑,左手一點點下移,放在文清的胸脯上,笑道:「喲,公子好體格,身材真不錯!」

沫兒雖然機靈,但哪裡見過這種事,瞠目結舌地看著女人在文清身上上下其手。文清脊背僵直,除了手忙腳亂的避讓,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女人咯咯嬌笑,竟然朝文清臉上一啄,留下一個吻痕。文清如同電擊,手捂著吻痕,臉漲得如同豬肝一般。

沫兒簡直傻了。那女人見沫兒表情驚愕,伸手在他臉上捏了一把,嗲聲道:「好俊俏的小公子!累了吧,姐姐幫你按摩一下。」一把將沫兒摟進懷裡。

沫兒哇一聲大叫,跳了起來,拉過文清就跑,誰知門卻不知何時上了鎖,怎麼都打不開。

那女人在後面放蕩地大笑,道:「外面有人守著呢。兩位小公子還是乖乖坐下,把茶喝了再走吧。」

沫兒大怒,叫道:「還有沒有王法了?」

女人嗑著瓜子,將兩個耳墜子晃得叮噹作響,蔑斜著眼睛道:「兩位公子來我這裡喝茶,其他錢不給,茶錢總要給的吧。」

兩人徹底明白過來,這是碰上暗娼藉機敲詐了。原來這周圍因梨園教坊的關係,多有達官貴人、富家公子往來,自然少不了煙花柳巷,但凡有些姿色才藝的,都去了閑情閣、暗香館等高檔青樓,剩下姿色平庸或者得罪了什麼人無法在煙花行當立足的,便只有做暗娼了。

這個地方位置僻靜,離太常寺等又近,自然成了暗娼集聚的地方。婉娘從未提過,兩人竟然不知有這麼個所在,不知不覺就著了道。

女人將二人重新拉回到桌前,滿臉淫蕩地打量著,吃吃笑道:「我看你們倆還是童男,沒嘗過女人的滋味吧?反正來了都要給錢,不如……」她伸手去解文清的衣衫,嚇得文清慌忙往後躲。

沫兒勃然大怒,卻不敢發作,道:「你想怎麼樣?」

女人笑眯眯轉向沫兒,道:「我這日子也不好過,你們來了總不能空著,身上有多少就給多少吧。」這女人竟然真將他和文清當做是哪家的小公子偷偷溜出來玩兒了。

沫兒偷偷捏了下荷包里分文未動的一百文錢,心疼得幾乎要掉下淚來。女人見兩人一言不發,道:「要是真沒錢,我可差人送信到府里,讓家裡來贖人。不過呢,我這麼個暗門子,別髒了小公子們的名聲。」

兩人傻了眼。要是送給名帖給婉娘贖人,這臉可丟大發了。女人看文清沫兒一臉稚氣,深感好玩,行為舉止更為放蕩,將腰帶解了,露出雪白一片胸脯來,用手指挑起沫兒的下巴,羨慕道:「好精緻的一張小臉!唉,這張臉要是長在我身上,可就好啦。」

沫兒突然一陣邪性上來,大著膽子朝她胸部腰部盯了一眼,奚落道:「瞧你那胸,都垂到腰上了,你還是先想下如何保持身材吧。」

女人也不生氣,兩手分別拉過沫兒和文清的手,淫笑道:「誰說的,你們來摸摸看……」兩人從來沒見過如此做派的女人,嚇得大聲叫了起來,一同甩開了手,用力推得那女人一個趔趄。女人生氣了,叫道:「狗子!」

後面小門閃出一個粗壯男子來,手裡拿個自製的狼牙棒,虎著臉瞪著文清沫兒,竟是昨日來定香粉的曾狗子。

曾狗子昨天只盯著婉娘,對旁邊的小夥計不甚留意,兩人今日又換了衣服,所以並未認出。他虛張聲勢地乾咳了一聲,道:「破財消災,兩個小公子還是乖乖給錢吧。」但說話的底氣並不足。

女人似乎對曾狗子的樣子更加惱火,喝道:「狗子,先把這兩人關起來!」

曾狗子眨巴著一雙小眼睛,遲疑道:「鶯兒,這不好吧……是哪家府上的?別不小心得罪了貴人。」

鶯兒顯然是老江湖了,冷笑道:「得罪人?怕得罪人你就別入這行。」

曾狗子躊躇著不肯上前。鶯兒怒了,嘮嘮叨叨罵了起來道:「你個沒本事的,除了讓老娘幫你養女兒,還能做什麼?你今天下午就把曾綉給我送過來!憑什麼老娘在外面賣,她就在家裡裝大家閨秀?」

曾狗子被罵得狗血淋頭,硬著頭皮同鶯兒一個一個,扭了文清沫兒關到後面的小門後,道:「茶錢給了,馬上就放人。」

門後是個小茅廁,一陣陣騷臭味熏得沫兒想嘔。文清拿出了荷包,無奈地看著沫兒,沫兒卻心疼不已,將嘴巴噘得老高。

鶯兒怒氣未消,仍在痛罵曾狗子。曾狗子跟著來到桌前坐下,好久才憋出一句,道:「幹嗎找這些小孩子?我看他們也沒什麼錢。」

鶯兒啐道:「你懂什麼!越是這樣的雛鳥,臉皮薄,要面子,吃了暗虧也不敢聲張,最為安全。」

曾狗子賠笑道:「還是鶯兒聰明。」鶯兒把眼一橫,道:「別給老娘打馬虎眼!說吧,你家曾綉,什麼時候帶來?」

曾狗子心虛道:「正同她商量呢……」

鶯兒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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