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 眼波橫 一

天氣轉暖,春風和煦,萬物復甦。聞香榭里一片忙碌,小夥計文清和方沫兒每日里跟著黃三,在後園翻土播種,剪枝打丫,倒也有趣。當然,文清和黃三在忙著種花,沫兒在忙其他:一會兒要在翻開的新土裡找過冬的土蠶,一會兒要去編柳條草帽,要不就是渴了、餓了,要去前堂廚房找吃的,沒一刻安生。

這不,沫兒捏著一條肥胖的土蠶,興沖沖地來了,嘴裡道:「文清你快看,這個蟲子好肥,把肚子都撐圓了,能看到它的腸子。」

文清探頭看了一眼,憨笑道:「怪噁心的。」不經意看到沫兒細細的脖子和耳廓上柔嫩的絨毛,連忙將眼睛挪開。

沫兒卻未發覺,撥弄著蜷曲成一團的蟲子,賤笑道:「我們去把它丟到婉娘的脖子去,肯定嚇死她。」

文清眼神飄忽,傻頭傻腦道:「不要吧,她最怕蟲子。」沫兒把蟲子翻過來,急道:「這蟲子又不咬人!你瞧,軟乎乎的,很好玩呢。快點,你裝著請教她走到她前面去,我溜到後面偷襲。」

文清朝沫兒連試眼色。沫兒下意識回頭,見婉娘雙手叉腰,柳眉倒豎,一副要開罵的樣子,慌忙轉了臉色,討好道:「婉娘你來啦。你看我捉了好大一隻蟲子,正想送給你玩。」伸手將蟲子遞到她面前。

婉娘哇一聲怪叫,後退了好幾步,兇巴巴道:「扔掉!踩死!我警告你方沫兒,你要是敢拿著這個蟲子在老娘面前出現,馬上把你趕出聞香榭,送給新昌公主做魄引!」目光兇狠,全然沒有以前開玩笑的輕鬆。

沫兒倒嚇了一跳,悻悻地收回了手,小聲嘟噥道:「一條小蟲子有什麼。女人就是這樣,大驚小怪。」

婉娘正遠遠走開,聽到他說話,忽然回頭,瞄了一眼正在沫兒腦後發愣的文清,似笑非笑道:「文清,你喜歡女人還是男人?」

沫兒扭頭就走,留下文清手足無措,表情尷尬萬分,倒像是什麼秘密被人揭穿了一般,紅著臉憋了半晌,方吐出一句:「婉娘你真無聊。」抓起鋤頭,飛快地鋤地,連沫兒的小蟲子也不看了。而且整整一個上午,都如此這般悶著頭不聲不響,無趣得很。

中午吃過飯,婉娘正忙著調試水粉,嘗試做一款新的眼妝。這些散粉呈靛藍色,以馬蘭花粉為主,原本是用來做眉黛的,剩下了這些許,婉娘嫌浪費了,突發奇想準備用來做眼妝。

沫兒在一旁打下手。看文清仍悶頭不響,便專門找話來和他說。但不管沫兒問什麼,他都只點頭搖頭。沫兒惱了,跳起來在他頭上狠狠敲了一個爆栗,叫道:「你今天成啞巴了?」文清獃獃地說不出話來。

兩人正大眼對小眼,卻聽有人敲門,文清逃一般起身開了門。

一個中年男子領著一個少女走了進來。男子方臉短須,臉上帶著慣常的笑紋,一雙小眼躲躲閃閃,憨厚中透著幾分市井的狡詐。他穿一件精緻黑色螺紋錦袍,腰間叮叮噹噹地掛著幾件劣質玉佩,腳上穿了雙磨損嚴重的平口黑布鞋,看起來有些不倫不類。身後的女孩不過十六七歲,一身布衣,體型圓潤,雖皮膚略黑些,但下巴尖俏,五官秀麗,特別是一雙眼睛水汪汪、烏溜溜,粗黑的睫毛微微翹起,端的是個美人胚子。

婉娘聽到響動,笑著迎了出來:「這位怎麼稱呼?您想買什麼,口脂、眉黛、胭脂還是水粉?」

男子的眼光在婉娘臉上停留了片刻,搓手笑道:「我叫曾狗子。先看看,先看看。」繞著中堂的擱架走了一圈,回來拉過女孩的手,親親熱熱道:「綉兒,你看看喜歡什麼?爹都買給你。」

綉兒抽出手,低頭道:「我不要。」

曾狗子咯咯笑著,將她的頭輕輕一拍,道:「看你這孩子!好不容易爹有錢了,可不能虧待了你。」

綉兒似乎並不高興,低聲道:「回家吧,小蘭一個人在家我不放心。」

曾狗子瞄一眼婉娘,小聲道:「你看人家這老闆娘的臉兒,多俊俏!你要打扮了,一定比她好看。」

沫兒朝婉娘做個鬼臉。婉娘卻不生氣,笑嘻嘻道:「正是正是,綉兒姑娘好底子,不打扮可惜了。」

曾狗子回過頭,眨著眼睛,一臉痛惜道:「她娘走得早,我這又當爹來又當娘的,孩子跟著我沒少吃苦。今兒我發了財,專門帶孩子來買些好的胭脂水粉。唉。」

綉兒抬起頭叫了聲:「爹!」似要制止他說下去。曾狗子略顯誇張地揉了揉眼睛,道:「不說了不說了!老闆娘,你這兒有什麼好的胭脂水粉推薦?」

婉娘笑著說出一串兒名字來,差文清各拿了一個捧了來。曾狗子顯然也沒打算買這麼多,嘴裡對婉娘說著,眼睛卻瞟著綉兒:「都挺好!都挺好!」

綉兒道:「爹,還是別買了。別浪費錢。」曾狗子大聲道:「爹有錢!來,乖綉兒,想要哪一種?」虛張聲勢地拿起一款眉黛,皺眉道:「這個顏色暗了。」又換了一款胭脂:「這個太艷,不合適。」

綉兒絞著手,臉兒通紅。婉娘見狀,笑道:「我看綉兒姑娘這雙眼睛可是少有的水靈,不如要一款眼妝。」拿起剛才調製的眼妝水粉,「這個叫做眼波橫,今天剛做成,還未分裝呢。質地細膩自然,又不容易落色,綉兒姑娘用最合適。」

綉兒的眼睛亮了下。曾狗子拿過盛著散粉玉碗聞了聞,嘖嘖道:「這家的香粉果然好。就這個啦。」從腰裡拿出一個荷包,十分豪氣地問道:「多少錢?」

婉娘笑道:「原本是一兩銀子,給你打個八折好了。不過需要明日才能取貨。或者您留下名帖,我們可送貨上門。」

曾狗子掂量著荷包,遲疑了一下,道:「送貨上門……另加錢不?」

婉娘道:「不加錢。」曾狗子喜出望外,得意洋洋道:「得咧,就這個了。綉兒,爹再帶你去買幾件好衣裳去。嘿嘿,我曾狗子可不是只知道喝酒賭博,打扮女兒我也捨得的。」說著朝綉兒一瞟。

綉兒臉上沒有一點喜色,反而透出些不安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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