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 忘憂香 九

胡十一拿著鐮刀,將已經晾好的竹條劈成薄薄的竹篾兒,一個心不在焉,鋒利的竹篾兒一彈,將食指劃破了。

看著手指流血不止,胡十一胡亂用泥土抹了一把,嘆了口氣,將鐮刀丟在一邊,也不顧地面陰涼,仰面躺了下去。已近中午,今天原定要完成的竹編一個也沒做好。心裡煩躁,做什麼都沒心思,面前晃悠的都是小朵的身影。

這兩天,張富貴每天都提著東西出入小朵家,胡十一幾次看到小朵爹熱情地送至門口,甚至小朵也半推半就地送過兩次,自己卻只有遠遠地看著。

昨天傍晚,小朵終於找到機會出來,可是兩人說了不到五句話,胡十一酸溜溜的語言又惹得小朵落了淚。

胡十一心裡很不舒服。小朵不肯跟她爹說,又不肯讓胡十一找媒婆提親,對張富貴的態度也不明確。兩人好不容易見了面,只要胡十一一提起這個事情,她就不高興,要麼發脾氣,要麼流淚,這幾次見面都是不歡而散。胡十一想不明白,這明明是最重要的,怎麼就不能提起了?

小朵似乎變了。這個念頭一冒出來,胡十一嚇了一跳,連忙強制自己想其他事情。可是越不讓想就越懷疑,越懷疑就越往這裡想。難道小朵被張富貴打動了?

胡十一突然覺得疲憊至極。

此時,小朵正坐在院子里做針線,臉色陰沉得如要下雨前的天空。

如今爹看得緊,每見一面都要花盡心思找機會,可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見面竟然成了壓力,兩人再沒了以前的默契和輕鬆,一見面就吵,每句話都要思索再三才能出口。胡哥每次都疑神疑鬼的,小朵知道他心裡對張富貴的醋意。自己是懦弱了點,不敢明目張胆地和爹爹講,可是胡哥怎麼就不理解自己的難處呢?

小朵突然覺得很茫然。如今的堅持,到底是對還是錯?

小朵放下針線,拿出胡十一送她的香粉,用指甲挑了一點輕輕揉在臉頰上。真好,香滑細膩,不粘不滯,如山中雨後初晴的天空般悠遠清新,呼吸瞬間舒暢了起來。如果沒有張富貴和胡十一,該有多好啊。小朵甩了甩頭,深深呼吸,托腮凝望著遠處山腰的一抹綠色,心情似乎輕鬆了些。

小朵娘悄無聲息地走過來,在女兒身邊坐下,拿起針線縫了起來。小朵收回目光,低聲道:「娘。」

小朵娘愛憐地看著小朵光潔的臉,道:「想什麼呢?」

小朵臉兒一紅,拿起一隻沒做好的鞋底,「沒想什麼。」

小朵娘嘆了口氣,道:「小朵,趁這幾天你爹忙著和張公子倒騰生意,你也冷靜下來好好想想,到底自己心裡怎麼想。」

小朵偷偷看了娘一眼,垂下頭不做聲。小朵娘細心地將小朵耳邊垂下的一縷頭髮抿在耳後,輕聲細語道:「你爹雖然固執了點,有時候還有點……那個,但這個事,我也覺得他說得在理。你要是不喜歡張富貴,我們可以再物色,但是胡十一,你還是再想想。」

小朵低聲道:「胡哥他……人很好的。」

小朵娘長嘆道:「我知道。他人很好。但不是兩個好人在一起就能幸福。」

小朵的眼睛一下子黯淡了。娘摩挲著小朵的頭髮,道:「唉,我也不多說了,你自己想清楚。將來過日子,柴米油鹽,孩子鍋台,日子長著呢。」

小朵咬著手指,悶著頭一聲不響。

二月二晚,經婉娘指點,文清和沫兒以赤金王菌為誘餌,在正對著皇宮的洛水南岸整整守了一夜,春寒料峭,兩人凍得手腳麻木,才捉到一條一尺來長的金蛇。

沫兒嘴上連呼不值,心裡卻喜滋滋的。畢竟這次自己主導制香,和平時按部就班做事大為不同,兩人頗有些成就感。

第二天,婉娘將餵飽後的金蛇與白檀一起放在熏爐中,下面用微火熏炙,金蛇受熱鑽入白檀,再將白檀取出以強光照之。金蛇怕光,便會散去身上靈氣,自身縮小至蚯蚓大小,然後將金蛇放了,將融入靈氣的白檀研碎烤炙,取最細的粉末加入半成品膏子中,攪拌均勻。這一烤一磨,足足用了一整天的工夫,忘憂香終於做好。

原本無味的忘憂香散發出淡淡的香味,一剎那,天地澄澈,萬物清明,所有煩悶愁苦似乎都隨著陣陣幽香消失得無影無蹤。婉娘凝視著忘憂香,若有所思,低聲嘆道:「忘憂香,但願世上無憂愁。」文清一副沉醉的樣子,痴痴道:「果然有奇效。」沫兒卻舔了舔嘴唇,喃喃道:「烤全羊不吃也無所謂了。」

吃過晚飯,沫兒早早就打起了哈欠。昨晚在洛河邊凍得夠嗆,今天又忙了一整天,便胡亂倒了些熱水洗臉,叫著要去睡了。

還沒走上樓,就聽見有人敲門。文清去開門,沫兒不情願地去斟了茶,一抬頭,見小公主臉色陰沉地站在院中,婉娘正往中堂里讓。

小公主抬眼看了看婉娘,冷然道:「不進去了,我說幾句話就走。」一個多月沒見,小公主更加消瘦,眉眼之間沉穩了許多。

婉娘笑盈盈道:「小公主既然來來,不如喝杯茶再走。」

小公主躊躇了片刻,道:「謝謝你救了寶兒。」

婉娘莞爾笑道:「小公主可是專程來答謝我了?不用客氣,還是用小公主送來的材料治好的呢。所以也算小公主的一份功勞。」

小公主眼睛一閃,低頭道:「那就好。」

沫兒看著小公主像變了個人一般,不由得驚奇地盯著她看。小公主感受到他的目光,瞥了一眼,卻沒有發火。沫兒連忙將眼光收回,低眉順眼地將茶水端了上來小公主沒接,咬著嘴唇愣了一會兒,道:「公蠣說,他用內丹換了一款……」話音未落,大門哐當一聲打開,公蠣氣喘吁吁地闖了進來,語無倫次道:「小公主……婉娘……對不起,沒敲門就亂闖……小公主……」

小公主一見公蠣,臉現怒色,喝道:「你不好好做你的小夥計,又來跟著我做什麼?」

公蠣的一雙小眼睛不住地眨,一邊誠惶誠恐地給婉娘行禮,一邊扭頭解釋:「沒有,我是正好碰上……」一邊偷眼看文清和沫兒的表情。

小公主一頓腳,喝道:「回去!不要讓我看到你!」

公蠣吸著嘴唇,不知所措地左右四顧。婉娘連忙出來打圓場,道:「別站在院子中啊,有什麼事到屋裡說去。」

公蠣看著小公主的臉色,雙腳不住移動,卻不敢跨出半步。

小公主嘴巴撅得老高,賭氣道:「不去,就在這裡說。」

婉娘無法,只好道:「請講。」

小公主狠狠地看了一眼公蠣,硬邦邦道:「婉娘,請把公蠣的內丹還給他。」

婉娘笑道:「原來是這個呀……」笑盈盈看向公蠣。

公蠣緊張道:「小公主,你,你……」

小公主冷冷道:「誰讓你自作主張,幫我定香粉的?我不要。」

公蠣的表情又像哭又像笑,眉毛眼睛都擠到了一起:「我……那個忘憂香……」

小公主的目光無意識地落在前面一個椅子上,公蠣一見,飛快跑過去將椅子搬了過來,放在她身後。文清在一旁甚是不好意思,連忙又搬了兩個椅子出來。

小公主毫不客氣地坐了,以不容置疑的口氣道:「請把公蠣的內丹退給他,我拿千年雪蓮來換,明晚送來。」

婉娘一聽到千年雪蓮,頓時眉開眼笑,連聲道:「沒問題!沒問題!」伸手從荷包中拿出橢圓珠子遞給小公主。

小公主卻沒接。婉娘轉而遞給公蠣,公蠣一雙小眼眨巴著,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婉娘不由分說將珠子塞進公蠣手裡,又差沫兒將做好的忘憂香取一瓶來,道:「忘憂香既然已經做了,小公主就收下吧,不要辜負了公蠣的一片心。」說著朝公蠣一擠眼睛。

公蠣自覺對婉娘一往情深,唯恐婉娘誤會,欲要解釋,又不知說什麼好,只有尷尬地笑。小公主遲疑了一下,隨隨便便接過來,淡淡道:「謝了。告辭。」

婉娘笑眯眯道:「小公主好歹也打開看看,查驗下我聞香榭的東西怎麼樣。」公蠣也一臉期盼地望著小公主。

小公主顯然不想駁婉娘的面子,勉強打開瓶塞一嗅,突然一愣,然後又使勁嗅了幾次,大顆的淚珠順著臉頰滾落下來。

婉娘神定氣閑地在一旁喝著茶,猶如沒看到一般。公蠣傻了眼,想問問婉娘這個忘憂香怎麼名不副實,又不敢問,手裡拿著一條絹子,緊張地繞著小公主走來走去。

小公主淚眼矇矓地抬起頭,看看文清沫兒等人探詢的目光,頓時有些不好意思,一把扯過公蠣手中的絹子抹了眼淚,悶聲悶氣道:「我走了。」

公蠣賠笑道:「小公主,這款忘憂香……」

小公主站起來,直通通對婉娘道:「謝謝你的香粉,很好用。」

婉娘笑道:「謝什麼,我做生意而已。」

小公主回過頭,聲色俱厲道:「公蠣,你還不趕緊回稠庄?你給我做的荷包呢?」

公蠣一愣,慌不迭地從懷裡取出荷包,小心翼翼地捧過去,受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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