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貳 龍涎香 五

龍涎香經過一天一夜的放置,味道比昨日更加悠長。婉娘拔了瓶塞,眯著眼睛一副沉醉的表情,得意洋洋道:「唉,連我都佩服自己了。老頭兒說得不錯,神都洛陽比得上我婉娘制香的一個也沒有,嘿嘿。」

文清道:「做了兩瓶,是有一瓶送給寶兒的嗎?」

沫兒問道:「婉娘,這香粉是不是可以治療寶兒的心悸?」

婉娘猶自沉浸在自我陶醉中,搖頭晃腦道:「治療倒說不上,但是一定可以抑制心悸發作的次數,嘿嘿,這次看柳公子怎麼謝我。」

沫兒疑惑地拿過聞了聞,道:「為什麼給那個臭丫頭的和給寶兒的一樣?」

婉娘沒有回答,卻說道:「寶兒的娘也算是個制香高手——嗯,雖然比不上我——她去世之前也留給寶兒一瓶龍涎香。不過在江南時丟了,之後寶兒的心悸症便頻頻發作。文清沫兒,你們說這瓶龍涎香怎麼丟的呢?」

文清撓了撓頭,茫然道:「肯定是遊玩時不小心丟了。」

婉娘搖頭,「不會,這是寶兒娘的遺物,柳中平肯定看得比命還重,怎會如此不小心?」

沫兒不耐煩道:「你不用繞彎子了,看那丫頭的樣子就知道,肯定是她偷了。」

文清心地善良,不願惡意猜度人,道:「也許是她撿了去。」

沫兒搶白道:「既然是寶兒娘的遺物,柳中平這麼細心的人,怎麼會丟了,給她撿去?」

文清細想,覺得沫兒說的有道理。小公主偷偷拿了作為紀念,寶貝得不得了,所以才會因被迫送人而如此氣急敗壞。

沫兒疑惑道:「她不知道這個香粉的用處吧?」婉娘沉吟道:「她若知道這個香粉關係到寶兒的性命,還不至於如此任性。也不知是寶兒娘當年沒交代,還是只是誤打誤撞留給寶兒的,看樣子連柳中平也不知道配置的龍涎香可以抑制心悸症。」

原來凡心臟病者,皆為陽虛,陽氣不足則陰血不生。在生理上,陽氣是化生之本;在病理上,較之陰精,陽氣更易受損;在治療上,陽易驟生而陰難速長。所以,治療心臟病症,必用興陽之法,方可得心應手;而其中最為關鍵的是腎陽。腎陽不足,則心臟動力不足;為了維持全身血液運轉,中樞神經便會刺激心臟加快搏動,於是就會出現早搏、心跳無力、心悸等癥狀。龍涎香、依蘭、火蠶等皆為陽性,龍涎香、依蘭可補心陽,而火蠶可補腎陽,且寶兒年幼,這條將死的火蠶正好合適;三廂調和,相得益彰,雖不能治癒心悸,但可緩解。

沫兒見說,便使勁兒吸了幾下,道:「既然對心臟好,我也要趁機多聞聞。」婉娘劈手奪了過去,笑道:「你壯得像個小牛犢子,不要浪費我的香露!」

文清擔心道:「也不知寶兒昨天晚上哭鬧了沒有。」

沫兒道:「這款香露配料貴是貴了些,但也不是什麼難配的料,比以前做的什麼三魂香、焚心香什麼的還簡單些,怎麼柳中平走遍中原,都沒有找到這種辦法呢?」

婉娘得意道:「你懂什麼?龍涎香和依蘭自然沒什麼,但火蠶的用法可是我獨創的,缺了火蠶,龍涎香和依蘭合露不過是一款醒腦提神的香露罷了,哪裡還有特殊功效?也不知道寶兒娘當初做龍涎香時在裡面放了什麼,味道和這個差不多,想來也是補充腎陽的東西。」

文清佩服道:「婉娘果然是高手!」

沫兒哂道:「高手總要別人誇才有意思吧,哪有自己天天誇自己的?」

婉娘喜笑顏開道:「還是文清最客觀,不像沫兒這麼刻薄。」

沫兒道:「呸,我才不屑於與你相互吹捧呢!」

聽到寶兒的病情可以緩解,文清和沫兒都十分高興,中午喝了一大碗的漿麵條,懶洋洋地躺在椅子上曬太陽。婉娘上樓小憩。

突然響起了敲門聲,甚為急切。沫兒從椅子上跳了起來,首先想到,是不是寶兒心悸症犯了?

兩人飛快開了門,卻見老頭兒一臉焦急地站著門口,這才放下了心,連忙將老頭兒往裡面讓。

老頭兒皺著眉頭,整個紅亮的腦門上一層細汗,連聲發問:「婉娘呢?婉娘呢?快叫婉娘來,了不得了!」

話音未落,只聽婉娘笑著道:「又怎麼啦?你怎麼也變得像沫兒一樣,整天火燎蹄子似的?」搖曳生風地從樓上下來了。

老頭兒抹了一把汗,拍著自己的腦袋沮喪道:「別提了,那丫頭昨天回去,如瘋了一般,在家裡又哭又鬧,把跟班的公蠣和幾個小丫頭打了遍,而且指名道姓要找我賠她龍涎香。」

文清連忙道:「爺爺,龍涎香已經做好了,你拿給她就是了。」

老頭兒的臉皺得像個晒乾的茄子,道:「這丫頭不講理,現在她不要聞香榭的香粉了,非要我賠她原來的那瓶。」

沫兒氣道:「這不是無理取鬧嗎?用都已經用了,難道還退得回去?」

婉娘悠閑地修著指甲,頭也不抬道:「寄存了希望與情感的東西,沒了就沒了,你即是真將她那瓶照原樣還給她,她照樣不開心。」

老頭兒哭喪著臉道:「關鍵是她如今訛上我了,一大早就把我叫去,罵了我一個上午。」

沫兒眼珠一轉,道:「爺爺,要不你出去避避風頭,離開洛陽一段時間,等那瘋丫頭瘋夠了再回來。」

老頭兒沮喪道:「沒想到我臨老了還得背井離鄉,唉!」

婉娘忍不住笑道:「多大點事兒!不過是出去遊玩幾日就回來,哪裡就稱得上背井離鄉了?」

老頭兒認真道:「這你就有所不知了。人越老,越不想離開家鄉。我如今哪裡都不想去,就想守著我的老窩。唉,唉!」嘆氣聲一聲高過一聲。

婉娘道:「好了好了,等她來了我幫你勸說一下。」老頭兒悶悶不樂地坐下,也沒心思和沫兒逗著玩。

修完指甲,婉娘伸了個懶腰,道:「文清去開門。」

原來柳中平來了。相互施過了禮,沫兒連忙問道:「寶兒呢?寶兒怎麼沒來?」

柳中平道:「寶兒睡了。」

昨天回到客棧,寶兒醒了,又要哭鬧著找婉娘。柳中平覺得總這樣麻煩人家十分不妥,便不肯帶她來,好說歹說地總算哄了下來。但是晚上睡得極不踏實,寶兒心悸屢犯,嚇得柳中平一夜沒合眼。直到上午時分寶兒才沉沉睡去。看她熟睡,不忍叫醒,便自己來取香露。

文清拿了兩瓶龍涎香來。婉娘見老頭兒無精打采地坐在一邊,只管遞了一瓶子給他,拿過另一瓶滿的,對柳中平道:「這個龍涎香,要塗於膻中穴,一天兩次。平時可隨身攜帶,心悸症發作時拿出嗅一嗅。當然,也不能指望這個痊癒,只是可以緩解些時日,慢慢地再找根治的法子。」

柳中平接了龍涎香,一揖到底,感激涕零道:「大恩不言謝。」解下身上佩戴的一隻蝶形玉佩,「實在無以為報,這是我祖上傳下來的一隻雙蝶羊脂佩,就送給婉娘做紀念。」這塊玉佩呈橢圓形,下半部飾有牡丹紋,正反兩面各雕琢一隻蝴蝶,中部鏤空,雙翅及腹部等紋以陰線刻畫,蝴蝶雙眼處各鑲嵌了紅色寶石,質地細膩,潔白潤澤,狀如凝脂。婉娘也不推讓,笑著接過來放入懷中。

大門「哐咚」一聲大響,被人踹開了。沫兒跳起來罵道:「你到底懂不懂禮貌的?門踹壞了你賠啊?」

小公主臉色蒼白,腳步重得能將地面跺出一個個坑來,「蹬蹬蹬」走到柳中平身邊,一言不發,一把奪過他手中的龍涎香,「嘩啦」一下摔在了旁邊樹下的石凳上,玉瓶子摔得粉碎。接著又飛身從正在呆傻的老頭兒手裡搶起另一瓶,朝石桌狠狠摔去。文清一個飛撲企圖接住,但已經晚了,花露飛濺,香氣四溢,玉瓶兒的碎片划過文清的額頭。

事情就發生在一瞬間,眾人似乎都沒反應過來。小公主摔了兩瓶花露,插著腰看了看眾人目瞪口呆的表情,雖然有些小小的心虛,但仍強撐著示威道:「哼,什麼破香粉!看我不砸了這個香粉店!」

誰也沒想到會是這麼個結局。婉娘看著柳中平,一臉痛惜。文清用手捂著被劃破的額頭獃獃發愣,老頭兒也在一旁瞠目結舌。

沫兒再也按耐不住,衝上去叫道:「你這個惡毒的醜八怪!你害了寶兒了!」

柳中平目光獃滯,膝蓋一軟,無聲地跪了下來,將手指狠狠地插向泥土裡。

小公主並沒有像以前一樣張牙舞爪地反撲過來,她已經發現柳中平的異樣了。

其實老頭兒剛到沒多久,小公主就跟著來了,偷偷躲在對面的花木叢中。看到柳中平進來,她就趴在門邊偷聽。先是婉娘講解龍涎香的用法,接著柳中平將自己的玉佩送給了婉娘——想當初,她也曾懇求他送一個定情物給她,卻被他一口回絕,便是那個龍涎香,裡面已經沒多少了,他還是看得跟寶貝一樣緊。如今,他嘴上說給寶兒定做香粉,實際上卻與婉娘私贈信物。一時間不由得怒火中燒,醋海翻騰,不由分說沖了進去將兩瓶子香露都摔了個稀碎。

剛看到眾人的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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