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貳 龍涎香 三

寶兒跟婉娘一起睡,一晚也未聽到哭鬧。第二天一大早,柳中平就趕了過來。寶兒已經起床,婉娘精心地幫她梳了小辮,在臉頰處淡淡地搽了胭脂,早餐時又喂她喝了一小碗的豬骨湯,看起來精神很多。寶兒也不再像昨晚一樣叫「娘」,而還是稱呼婉娘為「姨姨」,拉著她的衣襟亦步亦趨,就像一條小尾巴。

因為要製作龍涎香,柳中平和寶兒商量,等下午再來看姨姨,寶兒卻不肯走,並極其乖巧地道:「寶兒不會妨礙姨姨做活的,就在旁邊看著。」柳中平無法,只好陪著寶兒在聞香榭。

婉娘取了龍涎香來,拿出其中長條狀的,交黃三研碎。寶兒皺著小鼻子猛吸了幾口氣,突然叫起來:「爹爹,是娘的味道!」再細細分辨,又噘起嘴巴,失望道:「不是。」

婉娘奇道:「寶兒對這種味道很熟悉,是不是?」

寶兒稚聲稚氣道:「我娘給我做的香囊和香粉,同這個味道有點像。」

柳中平無可奈何地笑笑,道:「寶兒說好不許打擾姨姨做事的。」

婉娘笑道:「不要緊。」

沫兒在菜園子邊的石頭下發現一堆土鱉蟲,大聲叫寶兒過去看,文清來抱了她去了。

柳中平見寶兒走開,道:「婉娘,在下實在不知說什麼好。」便將自己的家世、寶兒的情況和盤托出。

柳中平原是長安人氏,家中常年經營茶葉糧油生意,雖稱不上是家財萬貫,也算是個富庶小康,「柳氏茶行」在長安一帶也小有名氣。柳中平性格豪爽,不喜約束,最喜周遊四方,廣交朋友,這幾年慢慢地將家族的傳統生意交給老管家經營,自己四處遊玩,依仗對寶物鑒賞、玉石鑒定的獨到眼光,倒騰些古玩玉器,竟也狠賺了一筆。

五年前,柳中平到江南一帶遊玩,認識了一位周姓女子,性情靈動,見識過人,兩人一見鍾情,很快便締結了婚約。婚後不久,周氏懷孕,柳中平將為人父興奮異常,便守在家裡等待妻子臨盆。及周氏身懷六甲,一朋友相請,邀柳中平去臨汾鑒定一件玉器,道三五日即回。誰知就這幾日不在,周氏不慎跌了一跤,不足八月便生了寶兒,周氏自己也元氣大傷,在寶兒不足兩歲時,一縷香魂悄然飄散。

寶兒幾個月大小時,周氏已經發現寶兒不能大笑,一笑便口唇青紫,甚至昏厥,當時只道因為早產體質太弱,加上周氏照顧周到,尚不算嚴重。周氏去世,柳中平傷心欲絕,帶著幼女離開了長安,後來發現寶兒心悸癥狀越來越明顯,便開始四處求醫問葯,這兩年多來,走遍了天南地北,從御醫郎中到游醫術士,各種正方、偏方都試了,寶兒卻越來越瘦弱,心悸發作的次數也愈發頻繁。

七八個月前,柳中平帶著寶兒到了嘉興,無意之中聽一個老郎中說石花的靈魄果可治心悸。可是石花長於陰石之中,很難探訪,柳中平帶著小女兒也甚為不便,便將寶兒放回老家,隻身四處查找。找了半年依然空手而歸,寶兒身體也越來越差,憤懣之間,到一個酒館喝酒,認識了盜墓的刀疤臉楊虎,聽到關於神都洛陽紫羅口的聚寶盆一說,當即認定所謂的聚寶盆便是石花。

七月初,柳中平和楊虎來到汝陽,仔細查看了地形,發現潭下水向變化莫測,十分兇險,憑兩人的水性想挖出石花難度較大,於是重回長安,重金聘請了渭水漕運碼頭上的一個打手瘦子阮要。這個阮要原是海邊疍民,被漕運老總看中帶回長安,專司打撈、勘察河道之事,面冷心硬,是個只認錢不認人的貨色。三人約定九月中旬齊聚紫羅口,伺機挖出石花。寶兒多日未見爹爹,非要跟了來,柳中平無奈,只好帶了她,原本將她和奶媽安置在洛陽,結果寶兒不依,又帶著她一起住在紫羅口客棧。

婉娘聽完,問道:「寶兒心悸病加重,是什麼時候的事情?在這之前怎麼樣?」

柳中平道:「內人去世,寶兒哭鬧多日,當時也不見嚴重,但我知道她有些先天不足之症,故帶了她四處周遊進補,從江南回來後,心悸就屢屢發作了。」

婉娘道:「柳公子說紫羅口有石花,這個石花是什麼東西?」

柳中平愧然道:「這也是在下道聽途說。一位老郎中道,石花乃陰石吸收天氣精氣所生,產有一個紅色小角,可治百病。看寶兒難受,我自然是寧願信其有不願信其無。據聞陰石要用珍珠作引才能打開,我幾乎購盡長安城裡所有珍珠,所幸這幾年小有積蓄,才不至於家道敗落。哪知道……」

他長嘆一聲,黯然道:「哪知道石花一說全是假的。我和楊虎、阮要下水探尋半日,幾乎喪命,一袋珍珠撒了進去,也不見什麼石花。」

婉娘情知那晚之事,只裝作不知,問道:「楊虎和阮要二人呢?」

柳中平苦笑道:「本來也無甚交情,不過是我花大價錢雇來的。那晚水中極其古怪,像是有無數只手拉扯一般,在水下暈頭轉向,根本沒有什麼寶貝。等我清醒過來,已經趴在石樑子上了,也不記得自己怎麼上來的。」

柳中平見楊虎和阮要不見蹤影,衣服等都已不在,便以為他們回了客棧。等他吐盡了水趕回,卻發現他們倆都走了,並將他所帶銀兩珠寶席捲一空。幸虧柳中平提前在賬房處寄存了五十兩紋銀,足夠結賬雇車的了。

石花一事既敗,寶兒治癒無望,柳中平痛不欲生。那日買醉之後,下定決心要陪著寶兒開開心心地度過剩下的時日。第二日,柳中平趕回洛陽,回到奶媽和小廝住的客棧,打發小廝去兌了飛錢,帶著寶兒在洛陽遊玩。

可是這幾日寶兒特別容易哭鬧,常常一點小事就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氣若遊絲。前幾日在胡人烤肉館遇到文清和沫兒,寶兒纏了幾次說要找姨姨,柳中平總覺太過冒昧,不肯帶她來。昨天一天寶兒都悶悶不樂,中午飯也沒吃就開始哭。捱到天黑,寶兒仍稱要找姨姨,實在無法,柳中平自己抱了寶兒來到聞香榭。

婉娘聽了,笑道:「這也是我和寶兒的緣分,難得寶兒喜歡我。」

正說著,黃三過來了,原來龍涎香已經做研磨好了。婉娘心思一動,問道:「柳公子,聽寶兒說香料什麼的,莫非柳夫人也是擅長制香的?」

柳中平看著遠方,眼神空曠悠遠,然後微微笑了一下,道:「內人性格活潑,對什麼東西都喜歡嘗試。也不知道她哪裡學的技法,製作出來的胭脂水粉也像模像樣,不過很少做。去世之前她也做過一些專門留給寶兒的香粉,可惜後來快用完的時候丟了。」

「是什麼香呢?」婉娘好奇道。

柳中平想了一下,道:「好像也是用龍涎香做原料的,但氣味稍有不同。我對這些香兒粉兒的不甚在意。」

婉娘道:「柳公子,柳夫人在世時沒說這些香有什麼用處嗎?」

柳中平一愣,「用處?這倒沒聽她說過。我以為這不過是些女孩子用的胭脂水粉罷了。因為原料少見,她做好了也捨不得送人,只留給寶兒用。」

婉娘沉吟道:「有一些香料可以抑制心悸症的發作,比如龍涎香,對心臟是極好的。我想柳夫人也是知道的,所以專門做了給寶兒。不過這種香粉療效,總是比不上醫藥。要不我來試試,也給寶兒配出一款香粉來。」

柳中平眼睛一亮,驚喜道:「真的?那敢情好。」做了一個長揖,「在下就不多說感謝的話了。」

婉娘掩口笑道:「不用感謝,我又沒說白送你。聞香榭里的胭脂水粉,可不同於滿大街的庸脂俗粉,價格也不菲,你要有心理準備。」

柳中平哈哈大笑,道:「婉娘性格直爽,甚為可愛。」

婉娘頑皮一笑,道:「可愛?難得有人說我可愛。跟你直說了吧,我其實看你條件尚可,付得起這筆錢,所以才向你推薦的。」說罷還調皮地吐了下舌頭。

寶兒抱著小花貓兒坐在菜地旁的石頭上,沫兒挖了一些土,和了一大團泥巴,和文清比賽「摔炮仗」:用泥巴捏一個碗狀的泥模子,底部要薄,口朝下用力摔在地上,碗底摔出一個破洞來,另一方就要給對方一塊正好糊在破洞上的泥巴,誰摔的破洞越大,就贏對方的泥巴越多。沫兒髒得像個泥猴子一樣,一會兒就將文清的泥巴贏過來了大半。寶兒哪裡見過這種鄉村孩子的玩法,興緻勃勃在旁邊拍手叫好。

婉娘拿起老頭兒給的手絹,仔細分辨了味道,看文清沫兒正玩得起興,也不叫他們,只叫黃三道:「拿杜康原酒來。再取三兩依蘭花,蒸了再淘。」

黃三先搬來一罈子,打開來酒香撲鼻。原酒是用純高粱固態發酵蒸出的第一道酒,純度高,味道香甜,以杜康家的為最。婉娘拿出一個手指粗細的竹木小提,打了半提,倒入一個白色玉碗里,然後加入五滿提的蒸餾水。柳中平饒有興緻地看著婉娘做香粉,道:「如今就我一個大閑人,婉娘有什麼活可給我做的?」

婉娘盈盈笑道:「我可不敢。我還指望要個好價錢呢,你要幫了我,我還不得給你個折扣?這買賣不划算。你還是老老實實在旁邊看著吧。」說得柳中平也笑了。

那邊黃三已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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