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壹 煥顏霜 九

一大早,沫兒剛起床,臉還沒洗,就聽見外面的說話聲了。

推開窗子,見一個青衣丫鬟,提著個家織包袱,笑吟吟地站在院中。頭髮抿得一絲不亂,五官端正,眼睛明亮,舉手投足甚是麻利,雖說不上是十分漂亮,看上去也乾淨舒服。

婉娘贊道:「好一個端莊的小丫鬟!」

丫鬟道了個萬福,羞羞赧赧道:「多謝婉娘成全。」一張口嘶啞如同粗砂破鑼,竟然就是盧護。

沫兒沒想到煥顏霜竟有如此奇效,正在思量要不要下去相見,已聽婉娘叫道:「文清沫兒,太陽曬到屁股了!」

沫兒下了樓,婉娘道:「過來見過金蟾姐姐。」兩人連忙行禮,道:「金蟾姐姐好。」

盧護饒有興緻地看著他們兩個,上下打量了一番,笑道:「真不錯。」

婉娘笑道:「兩人頑皮得很。我們還是趕緊吃早飯,然後去盧府拜見。」

沫兒對盧護滿臉的紅色毒瘤記憶猶新,如今見她面部光潔,心下疑惑不已,也不知昨晚經過了怎樣的蛻變,讓她一夜之間相貌大變,有機會還要問問婉娘才是。

被取名金蟾的盧護顯然沒心思吃飯,只喝了幾口湯便停箸不吃,時而發獃,時而痴笑。

文清去套了車,四人一同前往盧府。一徑來到銅駝坊盧府門前,遞了名帖進去。

盧夫人因三魂香一事,對婉娘頗為感激。名帖遞進去不久,就見一個丫頭急匆匆出來道夫人有請。

盧府不大,修葺得極為精緻。一個正院兩個側院,東側別院以園林為主,西側為書房,門前種滿了各色花卉。丫頭領了婉娘四人匆匆進了正院上房,盧夫人已經迎了出來,強顏歡笑道:「有勞婉娘。」

幾月不見,盧夫人形容憔悴,臉上紅暈全無。婉娘痛心道:「聽聞盧大人病重,婉娘擔心夫人,特來府上探望。」

盧護低頭站在婉娘身後,手指微顫,雙頰飛紅。

盧夫人雙眼含淚,強笑道:「多謝婉娘關心。」

婉娘關心道:「可著御醫看了?到底是什麼病症?」

盧夫人淚水滑落下來,慌忙用手絹擦了,低聲道:「能找的御醫郎中都找了,該用的葯也都用了。只說是腹部有惡疾,如今病入肺腑,已經難以醫治。」

婉娘唏噓不已,陪她垂了一會兒淚,又細細地安慰了盧夫人一番,便起身告辭。沫兒見婉娘一句也不提金蟾治病之事,思量著是不是將正事給忘了,不禁暗自著急,不住地朝婉娘打眼色,婉娘卻視而不見。

盧夫人送出屋門,道:「婉娘慢走,我要去看看逸軒如何,就不遠送了。」

婉娘還了一禮。正要轉身猶未轉身之時,突然說道:「盧夫人,我想到一事。」

盧夫人心中煩悶,無心應酬,見婉娘迴轉身,愣了一愣,道:「什麼事?」

婉娘道:「盧大人有未試過西域的按摩醫治?聽說西域推拿由表及裡,療效極佳。我見過一人也是腹痛難忍,郎中都說治不得了,碰巧遇到一個會西域推拿的僧人,只十日便好了。」

盧夫人頓時來了興趣,道:「這個卻沒試過。不知婉娘可有好的推拿師引薦?」

婉娘搖頭道:「我認識的那個僧人已經周遊去了,一時難以找回。盧夫人還是另早他人為好。」

盧夫人失望不已,淚珠兒在眼睛裡打轉,咬著嘴唇道:「如今一天也礙不得了……只怕再過個三五日,便是找到了會西域推拿的人,逸軒他也……」一時哽咽難言。

沫兒在旁邊插嘴道:「金蟾姐姐不是學過西域推拿嗎?就讓金蟾姐姐試試好了。」

婉娘呵斥道:「沫兒!金蟾那兩下子,怎好給盧大人治病?」

盧夫人一聽,連忙道:「婉娘,哪位是金蟾姑娘?不如請來一試罷?」

婉娘看了一眼在旁邊低頭不語的盧護,為難道:「夫人別聽我這小廝胡說。金蟾確實跟著一個西域來的苦行僧學過幾天,但是技藝不精,從來沒用過。盧大人尊貴之軀,怎能任由她這樣的半吊子推拿來治?」

盧夫人這才注意到盧護,上下打量了一番道:「婉娘,這位是?」

婉娘道:「這是我聞香榭里新招的丫頭,沒見過什麼世面。金蟾,還不趕快見過盧夫人!」盧護低頭施了一禮。

盧夫人正待說話,一個小丫頭跑來回道:「老爺醒了,腹痛難忍,請夫人趕緊過去。」

盧夫人一聽,頓時有些著急,含淚懇求道:「如今情況緊急,我也顧不得了,婉娘便將金蟾借我幾日,若是找到了其他會西域推拿的高人,我就將金蟾姑娘送回。不管治好治不好,總要試試。萬望婉娘成全!」說罷深深道了個萬福。

婉娘忙上前扶起,道:「夫人客氣了,我只是擔心金蟾手法拙劣,誤了盧大人的病情。既然夫人願意試試,就留下金蟾罷。只是我這丫頭先天有疾,口不能言,有什麼需要的你只管吩咐她便罷。」

盧夫人回頭朝正堂旁的卧室看了看,滿面焦慮,道:「要不婉娘再坐一下,我先去看看逸軒,然後再來細談如何?」吩咐一個丫頭過來,重新帶婉娘等人進入正堂,自己匆匆忙忙去看盧占元。

丫頭們沏了新茶,自行告退。婉娘眼見周圍無他人,對盧護道:「姐姐萬萬不能說話,小心露出馬腳。那個黑色小瓶里的香粉姐姐知道怎麼個用法吧?」

盧護此時正支著耳朵,竭力分辨盧占元的聲音,不住朝卧室那邊焦急張望,見婉娘相問,連忙點頭。婉娘道:「我再重複一遍,姐姐記好了。將黑瓶里的霜兒塗抹於其背俞各個穴位,從肺俞、心俞至腎俞,雙手上下推拿,直至背部發紅髮熱,然後左手手指朝上抵於心俞穴,右手手指朝下抵於腎俞穴,將真氣輸入。」

盧護擠出一個笑容。婉娘道:「姐姐要注意,輸入真氣時一定要心無旁騖,不能有一絲雜念,否則就害了盧公子了。」

盧護羞慚一笑,連忙正襟危坐。婉娘囑咐道:「另一個,千萬不能急於求成。盧大人如今身體虛弱,每天只能接受一成的真氣,腹痛還將持續一段時間。姐姐可不能因為心疼,多輸了真氣,反倒影響了盧公子恢複。」

正說著,盧夫人滿頭虛汗,一向優雅的小碎步也不見了,大踏步沖了進來,帶著哭腔叫道:「婉娘,推拿需要準備什麼?」

婉娘站起來,疑惑道:「怎麼?盧大人他……?」

盧夫人的淚水嘩啦啦流了下來,一把抓住婉娘手臂:「你快去看看,他……還有沒有救……」也不顧男女避嫌一說,拉了婉娘就走。

隔壁卧室,盧占元弓縮在床上,整個人已經瘦成了一把骨頭,眉頭緊鎖,臉色鐵青,雙手捂著腹部來回翻滾,從喉間發出一聲聲低沉的呻吟聲。間或腹痛輕微一些,他便伸展了身體,雙手無力地垂下來;當又一輪腹痛襲來,便繼續開始新一輪的翻滾。老僕張庫淚流滿面,拿個濕毛巾,站在床頭不住地給他拭汗,還有幾個小廝用手托住床邊,以防他翻滾之時落下床來。

盧護「啊」地一聲掩住嘴巴,眼圈發紅,心疼之情溢於言表。婉娘斜她一眼,她自知失態,連忙低頭,幸虧盧府眾人都未注意。

盧夫人將臉貼在盧占元額上,柔聲道:「逸軒,你一定要堅持住。」盧占元睜開眼睛,微微一笑,隨即抽搐做一團。

婉娘走上去看了看,道:「盧夫人,要將盧大人先扶起來,除去外衣,讓金蟾試試。」

盧占元疼得不能伸展,兩個小廝上去扶起並幫他除了衣服,盧夫人拉了他的手輕拍著。盧護洗了手,走上前去,將煥顏霜用指甲挑了,細細地塗抹在背部各穴,然後來回搓推。

沫兒伸著脖子觀望。盧占元腹部一團漆黑,也不知有什麼東西。隨著盧護的推拿,煥顏霜的靈氣漸漸逼來,腹部的黑色淡了一些。

盧占元疼痛微減,直了直身體,對夫人一笑。旁邊人一見起效,個個都面露喜色。

盧護推拿到位,便依婉娘所教,雙手分抵心俞穴和腎俞穴。

房間里突然霧蒙蒙的。沫兒揉了揉眼睛,一隻磨盤大的癩蛤蟆,蹲坐在盧占元的身後,口裡不斷地吐出白氣,與煥顏霜中的金色精氣混合在一起,匯入他的心俞穴和腎俞穴,腹部的黑色漸漸被稀釋。

周圍靜悄悄的,盧占元閉目坐著,不再抽搐。一炷香功夫過去,盧護額頭上滲出了一層密密的汗珠,拿開了雙手,又輕輕在他背上推拿了幾下,跳下床來,示意結束了。

盧夫人感激地朝盧護點點頭,又滿臉緊張地盯著夫君。盧占元一陣猛咳,吐出一大口黑色的濃痰來,摸索著抓住夫人的手,睜開眼睛,嘴角露出一絲笑意,輕輕叫了聲「娘子」。

盧夫人喜極而泣,也不顧有外人在場,將盧占元的手貼在自己臉上,笑著流淚道:「逸軒,你好些了沒?餓不餓?」不等盧占元回答,便招呼小丫頭,「快去端粥來!」

盧護雖然一臉疲態,卻滿目笑意,站在旁邊痴望著盧占元。婉娘拉了她一把,帶了文清沫兒一同出去,站了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