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 還魂香 二

終於輪到了他們,沫兒和文清過去端了湯,又纏著婉娘點了一個五香驢肉和驢白血,多叫了幾份餅,吃了個痛快。吃完早餐,天邊雲霞絢爛,眼見得太陽就要出來了。婉娘急道:「這可誤了時候了!一會兒日頭大高,地上的露珠都沒了。還是趕緊采露珠要緊!」

當下黃三背了糕點酒壺,把馬車寄存在驢肉館後面的農夫家裡,四人也顧不得再去爬山登高,就近兒在草叢裡、花草上收集露珠。

這裡離小五家的小劉庄不是很遠,站在石頭上,甚至可以看到小五家門前的大柳樹。沫兒突然想去小五家看看,便沿著去小五家的小路一路收集。

大柳樹垂著長長的枝條,在晨風中搖擺。可是小五的家,已經變了模樣。門前鋪上了平整的大青磚,原本的柴門換成了兩扇朱漆大門,四周的斷瓦殘垣變成了粉牆黛瓦,裡面傳出犬吠的聲音。

文清抱著瓶子,從河對岸走了過來,見沫兒出神地盯著這處院落,便問道:「怎麼了?」

沫兒怏怏道:「小五的家被他叔叔賣了。小五回來住哪裡呢?」

婉娘從後面趕過來,並不接沫兒的話,只是招呼道:「不用回去了,我們穿過小劉庄,從村後面的山路上去。」

小劉庄順山勢而建,呈狹長形,斜著朝邙山上延伸。村口寥寥數家,從小五家往北拐一個彎,地方豁然開朗,一處較為平坦的山地上坐落著數十戶人家。各家門前房後都種了楊、桐、槐、楝、榆等各種高大的樹木,夏季時將房屋遮得嚴嚴實實,現適逢深秋,樹葉落盡,一排排的房屋才在枝椏中顯露出來。

四人從村的中間穿過。旁邊一塊較大的空地上種滿了挺立的柏樹,後面是五間飛檐大柱高屋,依稀看得上面寫「劉家祠堂」四個字。一群人吵吵嚷嚷地圍在祠堂前,不住地呵斥爭辯著什麼。

沫兒把瓶子往文清臂彎里一放,道:「什麼熱鬧?我去看看。」一頭扎進人堆。

婉娘無可奈何地笑道:「這傢伙,什麼事都喜歡往前湊!」找了一塊乾淨的石頭坐了。小花貓從黃三的肩上跳下來,爬上她的膝蓋。婉娘點著它的小鼻子道:「早知道應該把你留在家裡才對,這麼多人,還真怕你再走丟了呢!」

黃三和文清也把抱著背著的東西放下,坐著等沫兒。一會兒工夫,只見沫兒從人叢中鑽了出來,叫道:「婉娘,婉娘,剛才那個小秀才偷了人家的銀錢,劉家的族長正在審他呢!」

婉娘趁機嘲弄道:「還整天說我愛管閑事、嚼舌頭呢!你這不是?」

沫兒也不在意,故作神秘道:「你們要不要去看看?我看這個小書生像是冤枉的。」

婉娘和黃三隻管笑著,坐著不動,沫兒拉了文清又一頭鑽了進去。

小劉庄以劉姓居多,也有部分與劉家有淵源的李姓和張姓住戶。這個小秀才名叫李義,小名石頭,今年才十七歲,生性靦腆,勤奮好學,剛參加童試得了個秀才。家裡老父目不識丁,種著幾畝薄田,閑時也去打些零工,母親趙氏身高馬大的,家裡地里都是一把好手。因就此一棵獨苗,父母極為寵愛,捨不得他下田勞作,拼了老命送他讀書,希望他考取個功名光宗耀祖。李義倒也爭氣,先在大劉庄的龔海義塾讀了幾年,考中了個秀才,現在家中備考明年的鄉試。

李義家與劉大劉二是鄰居。劉大已經成家,和鄰里相處倒好,平日里對老娘也算恭敬,但是一有錢便喝酒,一喝酒便發瘋,鬧得家裡雞飛狗跳,醒了之後又悔恨異常,老娘勸了多次也改不了;劉二比李義大兩歲,兩人曾一起在龔海的義塾讀書,算是個同窗,但是性格與李義大不相同,整日里弔兒郎當,一點苦也不想吃,嘴巴乖巧,四處騙吃騙喝。

劉大父親在世時,時時做些小生意,家境還算殷實,他一過世,劉大酗酒,劉二懶惰,家裡慢慢緊張起來。這一兩年,也就僅維持個溫飽,日子過得相當緊巴。劉老娘為人和善,一輩子膽小怕事,一直與趙氏交好,兩人經常在一起做針線。劉老娘每每聊起兒子便長吁短嘆,對李義的懂事聽話讚賞有加。趙氏夫婦吃苦耐勞,家境還算殷實,也時常接濟劉老娘。

一個月前,劉老娘不小心感染了風寒,本想扛一扛就過了,誰知越來越嚴重,慢慢地竟然卧床不起,抓了幾副草藥吃了也不見好轉。這劉大不喝酒的時候倒像是個孝子,看到老娘受苦十分著急,賣了家裡婆娘辛辛苦苦養的一頭半大的豬,又求了族長和各位鄉親,準備湊些銀子拉老娘到神都看病去。

昨天傍晚,十兩銀子湊足,劉大用荷包裝了,去到老娘屋裡,解開荷包給老娘看裡面的銀兩,喜滋滋道:「老娘,兒明天一早就送您進城看病。」劉老娘微微睜開了眼睛,笑了一下。劉大正待再說,忽聽門外有人叫道:「劉大,你家的小豬崽子跑出去了!」

劉大一聽,慌忙跑了出去。大豬賣了,就指望著小豬長大後存個余錢過年呢,天馬上要黑了,要是小豬跌進溝里或碰上野獸,那就完了。

找到小豬已經亥時,劉大這才想起來,湊來的銀兩似乎丟在老娘的房間里了。掌燈找了一回沒有找到,夫婦兩個只道天黑,今天天一微亮,便起床重新尋找,連昨晚找小豬的地方都重新查看一遍,那個荷包竟如長翅膀了一般,不翼而飛。

劉二整天四處遊盪,夜不歸宿,今天一大早回來,聽說銀兩沒了,也不去看老娘怎樣了,只管揪住劉大,非說是他故意藏起來想獨吞,兩兄弟在家差點打了起來。正鬧得不可開交,圍觀的人不知誰說了一句,昨晚劉大夫婦去找豬崽時,好像看到隔壁的李義來過。劉大劉二就四處尋李義,最終在驢肉湯館門前將他抓了回來。

文清和沫兒擠到人群中間。一個胖胖的老太爺坐在一張太師椅上,眉頭緊皺,神態威嚴,問道:「劉大劉二,你說李秀才拿了,有什麼證據?」劉老太爺在小劉庄劉氏一族輩分最高,在村裡甚有威望。剛劉大劉二叫人去請了他來,說抓住了偷銀錢的賊。他對劉大劉二並不待見,但也不好偏袒外姓。再說十兩銀子夠一家農戶三個月的吃穿用度了,在村裡也算是件大事情,便急急忙忙地來了。

劉大哈腰,苦著臉道:「有人說看到昨晚李義去了我們家,」說著回頭道:「剛才誰說的?等我找到豬崽回來,錢就不見了。」

一眾人哄地一聲向後退去,沒有一人肯承認。

李義漲紅了臉,道:「我去是去了,但根本沒見他的銀兩。」

原來李義的爹昨天在山裡捕捉到了一隻野雞,昨晚燉了一鍋雞湯。李義娘見劉老娘可憐,做好後就讓李義端了一碗過去。

李義見劉家大門大開,家中無一人應答,兩家向來稔熟,是以李義也不避諱,端湯便進了劉老娘住的廂房。見劉老娘醒著,和她說了幾句話,又扶起喂她喝了半碗湯。將剩下的半碗放在了老娘床頭的窗台上,自己便回去了。此時天色漸暗,並未留意到桌上或者地下有荷包,更不曾偷去。

劉二一聽,惱道:「你說你不曾偷,難不成荷包長腿自己跑了不成?正好知道我們湊銀子給老娘看病,就趁黑摸了去!不是你還有誰?」劉二本來懷疑銀兩是劉大昧去了,見有人講李義去過,便想抓住李義不放,好歹也能挽回點損失。

劉大喝道:「我就拿了進老娘屋裡,其他地方沒去,怎麼就不見了?」

李義氣得跺腳道:「沒拿就是沒拿,我堂堂一個秀才,難道還貪圖他十兩銀子不成?」

旁邊一個禿頭壯漢道:「你說你沒偷,敢不敢讓搜一搜?」又一個乾瘦老者道:「泥巴落在褲襠里,不是屎也是屎了!你既然承認去了劉大家,就脫不了干係!」另有一個中年農夫道:「誰看見他偷了?萬一劉大根本就沒放在屋裡,銀子是找豬的時候跑掉的呢?」一個乾瘦的婦女道:「捉賊捉贓,先找到銀兩才行。」

李義梗著脖子道:「搜就搜!」嘩啦啦將全身的口袋都翻了過來,「我爹娘不在家,劉全叔,你說怎麼個搜法?」

見李義口氣強硬,圍觀者有人道:「李義這孩子一向老實,怎麼會是賊?」

劉大唯恐就此放了李義,慌忙道:「偷了銀兩當然藏起來了,難道還會讓人找到?」劉二衝過來吼道:「反正就你去過我家,不是你還是誰?」

周圍嗡嗡的議論聲響成一片,眾說紛紜,向著誰的都有。李義急得搓手,眼淚都快要流下來了:「我真的沒拿!我就給大娘餵了半碗雞湯!哦,對了!」李義突然叫起來,「大娘可以作證!我去的時候大娘就醒著,走的時候,大娘還衝我笑了笑呢。」

眾人一聽,紛紛嚷道:「那找大娘問問不就清楚了!」

老太爺威嚴地咳了兩聲,周圍安靜了下來。老太爺捻須向劉大劉二喝道:「既然李義說他走的時候你老娘還醒著,你倆還不先回去問問你家老娘?如此興師動眾地將全族都叫來做什麼?」

劉大劉二當時一聽李義去過,兩人便打定主意,不管是不是李義偷的都要一口咬定,免得竹籃打水一場空。劉大平時與李家相處較好,雖然有些不忍,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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