捌 美人霜 六

整個晚上沫兒都沒睡好,亂七八糟做了一晚的夢。第二天一起床,見文清也是沒精打採的。眼看離田公子的期限越來越近,這種無力和挫敗感,實在是讓人透不過氣來。

只有婉娘還是胃口良好,情緒高漲,一邊吃早餐一邊高談闊論,不住吹噓自己如何聰明,做的香粉如何如何的好,聽得沫兒更加心煩。

吃過了早餐,婉娘突然道:「文清,套車。」

沫兒哪裡也不想去,懶洋洋道:「幹嗎?我不去。」

婉娘笑道:「真不去?」

沫兒堅決地搖搖頭,「不去。」

婉娘大聲道:「文清,不用套車了。沫兒不去,我們也不去了。」

沫兒突然警覺,道:「去哪裡?」

婉娘道:「去田公子家呀。不過你剛才說不去了。」

沫兒大喜,一連作了幾個揖,喜笑顏開道:「好婉娘,我就知道你不會見死不救的,我去我去,文清,快套車!」

田府位於尚賢坊。說起尚賢坊,不管市井還是官場,都是赫赫有名的——赫赫有名不是因為尚賢坊自身有什麼特色,而是因為先朝國老狄仁傑的宅子坐落此處。雖然狄公已經去世多年,但有敬佩狄公為人的,有想借借狄公的官氣、人氣的,甚至有想祈求狄公在天之靈庇護的,置辦房產時便刻意買在附近,尚賢坊慢慢成為不少官吏或商賈大戶青睞之地,竟逐漸成為神都中最大的官員住宅區。

田府就在狄國老的舊宅不遠處,文清和沫兒給田公子送信時曾來過一次,因此輕車熟路,很快就到了田府門口。沫兒跳下車,突然看到道路對面一個白色的人影一閃,隱入花叢不見。

婉娘隨後跳下,顯然也看到了,徑自走過去,卻原來是龔青娜躲在樹後。

青娜一見婉娘,粉臉頓時緋紅,但仍大方施禮道:「青娜見過姐姐。」

婉娘看看田府,掩口笑道:「龔小姐在這裡……等田公子嗎?」

青娜低聲道:「前日跟田公子的小廝給我送信,說田公子病重。我不好直接上門求見,便在這裡候了幾天,希望能……能知道他怎麼樣了。」說著眼圈紅了。

但她並不失態,微笑道:「讓姐姐見笑了。其實婚事成也罷不成也罷,我只是擔心他。」

婉娘笑道:「我正好要去田府,龔小姐不如和我一起進去?」

龔青娜低頭道:「親事未定,年輕女子出入探望不合禮儀……我見這幾日府里匆匆忙忙,情況只怕不好,只求婉娘告訴我他怎麼樣就可以了。」說著深深施了一禮。

婉娘辭了青娜,帶著沫兒文清走上門房,道:「這位小哥,煩請通報一下,聞香榭的婉娘求見夫人。」

一個小廝皺巴著臉道:「要見夫人,今天只怕不行。家裡有事,夫人不見客。」

婉娘道:「公子病重是不是?就是夫人讓我來的,可不要誤了公子的病情。」

小廝一聽,上下打量了一番,疑惑道:「姑娘會看病?」

婉娘道:「當然。」那小廝也不知道聞香榭是做什麼的,只當是個醫館,看婉娘雖然年輕,但信心滿滿,說不定也是個高人呢。這幾天公子病重,府里人來人往,郎中、御醫、驅邪的、趕鬼的,又是和尚又是道士的,能請都請了,也不見公子好轉。老爺交代,要是郎中來了,不用請示,直接帶進去就是。當下不敢怠慢,領了婉娘就往裡走去。

剛過二門,只見一個小丫頭急匆匆跑出來,和帶路的小廝撞了個滿懷。小廝道:「小雲,怎麼了?」

小丫頭帶著哭腔道:「公子不行了!夫人要我去叫人喊老爺回來。」

未近房屋,已見屋內屋外亂成一團。拿毛巾的,端熱水的,叫人的,哭喊的,一個個臉掛淚痕,匆匆忙忙。

婉娘對小廝道:「這個小哥,你回去吧,我要先看看情況才行。」

小廝走到房門口,對一個管家模樣的人交代了幾句,意思道又來了一個郎中。

管家看了看婉娘,顯然不太相信,走出來皺眉道:「這位姑娘是做什麼的?如今府里有事,老爺夫人都無空閑,請改日再來吧。」

婉娘正四處查看,看旁邊一處廂房,通風透氣,位置不錯,附耳對文清道:「就這間吧。」然後不慌不忙回管家道:「麻煩和夫人通報一聲,就說我有辦法救公子。」

管家一愣,臉上將信將疑,但還是飛快走進了屋內。轉眼便見田夫人扶著小丫頭,帶著哭腔道:「哪位可以醫治小兒,我當重謝。」

婉娘上去扶了,笑道:「田夫人好!」

田夫人見是婉娘,又四處看了,見並無別人,淚水嘩啦啦流了下來,強忍著失望,哽咽道:「婉娘,今天小兒病重,實在無心購買香粉,請回吧。」

婉娘道:「田夫人,婉娘聽說公子病了,今天就是為公子而來呢。」

田夫人詫異地看了婉娘一眼,婉娘微笑道:「我知道夫人不相信,但婉娘既然已經來了,好不好,總要試一試才知道。」

田夫人看來也真急了,果真帶了婉娘進了裡屋,沫兒跟了進去,文清則在門口候著。

田公子的病床前,丫鬟僕婦管家小廝,或跪或站的,黑壓壓圍著七八個人。沫兒跟著婉娘走進去一看,不禁大吃一驚。近半月沒見,田公子眼窩深陷,麵皮蠟黃,竟然瘦得皮包骨頭。而最關鍵的是,絲絲纏繞的黑氣,已經將他包裹得嚴嚴實實,連鼻孔、眼睛都不斷有黑色的雲絲進進出出。

田夫人強忍著悲痛,道:「剛來了兩個郎中看了,人家直接說讓準備後事,一服藥也沒開就走了。」

婉娘裝模作樣地看了看田公子,朗聲笑道:「田夫人,我看田公子好好的啊,根本沒一點事情!」

田夫人看了看一動不動的兒子,擦了一把眼淚,哽噎道:「你看看,現在都成什麼樣子了?御醫都說不行了!莫非你……有什麼法子?」顯然不相信賣香粉的老闆娘懂得醫術。

婉娘微笑道:「就我看來,公子雖然看上去氣若遊絲,但印堂發紅,額頭髮亮,這場大病已經過去了,公子今天就有望好轉。」

婉娘俯下身,用手虛虛地在田公子的臉上拂了過去——沫兒看到,纏繞在面部的黑氣雲迅速地褪去,田公子輕咳了一聲,呼吸順暢了許多。

田夫人本來將信將疑,一看兒子好了些,驚喜道:「運兒,運兒!你好些了沒?」

田公子睜開了眼睛,微微叫道:「娘!」

田夫人驚喜萬分,抱著兒子喜極而泣。

婉娘向房間四周看了看,皺眉道:「田夫人,讓這些下人都出去吧。另外,給田公子換一個房間如何?他在這個房間久了,病氣太重。」

田夫人一看兒子好轉,也顧不上想到底是婉娘的功勞還是兒子本來就沒事,只是高興,一邊流淚,一邊連聲道:「好的,好的。你們都下去吧。」

婉娘沉吟了下道:「田夫人,田公子這次的病是怎麼開始的?」

田夫人看了看田公子毫無血色的臉,低聲道:「十幾天前,他說……唉,他說,他喜歡龔小姐,要我再找媒婆去求親。我聽了很生氣,便不同意,還罵了他一通……他從小聽話懂事,從來不惹我傷心,我只想他過幾天便算了,哪知他悶悶不樂了幾天,後來便開始胸口痛,一病不起……請了洛陽城裡有名的郎中,還請了御醫來看,煎了幾服藥,吃了反而更重了……」

婉娘道:「田夫人,聽我一句勸,既然貴公子對龔小姐情有獨鍾,不如就成全了他們吧。」

田夫人給兒子餵了一點水,含淚道:「早知道我就不攔著了!我也不是不喜歡龔小姐,龔小姐雖然家貧,但知書達理,才學見識也配得上運兒。我只是以為運兒還是小孩心性,唯恐他圖一時新鮮,倒耽誤了人家好好的一個女孩兒。」

田公子看著婉娘,微微笑了一下。

婉娘笑道:「我看龔小姐對公子也上心得很,聽說已經在門外候了好幾日了,因親事未定,不敢冒昧探望,要不現在請了龔小姐過來罷?田公子心情好了,也恢複得快些。」

田夫人驚訝道:「真的?就在門口?唉,這孩子也是實心眼的。」遂大聲叫道:「小雲,快去門口請龔小姐進來!」

一會兒工夫,只見小雲帶了龔青娜進來。青娜施了禮,飛身撲到田公子身旁,握住他的手,怔怔地看著他消瘦的臉。

田公子擠出一個笑容來,吃力道:「不用擔心。」

青娜淡淡笑道:「我不擔心。如果你去了,我陪你一起去。」兩行清淚順著臉頰滴在田公子的手臂上。

田公子抬手想幫青娜拭去淚水,抬起一半又沉重地落下來。青娜握緊他的手,兩個人就這樣對視著。

黑氣又纏了上來,田公子開始粗喘。沫兒焦急地看了一眼婉娘。

婉娘道:「田夫人,婉娘其實不懂醫道,今天不過是湊巧罷了。但是這個房間病氣太重,不利於田公子養病。還是換一個吧。」

田夫人遲疑道:「運兒這個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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