叄 焚心香 九

春草和老夫人彎彎曲曲繞過幾條小徑,來到一個精緻的小院前。小院里亭榭迴廊,小橋流水,十分幽靜,裡面三間堂屋燈火通明,門上還掛著成親的紅綾。

老夫人站在院前凝望了一會兒,卻道:「回去吧。」春草打了寒顫,結結巴巴道:「夫人……不……進去嗎?」

老夫人嘆了口氣,道:「不進去啦。」

這時卻聽到一個銀鈴般的聲音道:「大娘既然來了,何不進來坐坐?」

一個翠衫女子,娉娉婷婷從小院子里走了出來。沫兒從假山後面探頭一看,正是那晚買出血菌的女子,驚奇道:「她怎麼也在這裡?」

婉娘低聲道:「她就是那個新娶的小妾。那天在陶然居吃飯時我就見到啦。」

老夫人笑道:「我看你今天晚飯吃得少,有些擔心,所以過來看看。」

翠衫女子道:「謝謝大娘關心。大娘給的焚心香真的好用,老爺累了,已經昏睡過去啦。大娘請進來坐。」

老夫人尷尬地咳了一聲,乾笑道:「怎麼這些家丁丫鬟都不見了?這麼晚了,就不打擾了,我回善心堂了。」

春草抖得更加厲害,幾乎連燈籠都拿不住了。

翠衫女子一把接過燈籠,笑道:「我讓他們都去安歇了——正好想去找大娘敘敘呢,走罷。」說著過來攙了老夫人,徑直進了院子。

看著他們三個的背影,沫兒突然道:「她就是昨晚出城上墳的那個胡服女子!」

婉娘低聲道:「今晚只怕不好。快跟過去。」沫兒趕緊溜進去,躲在一扇窗子後向里望去。

屋內裝飾十分奢華,清一色的檀香雕花傢具,一側的擱架上擺著各種各樣的玉器珍玩,另一側掛了珍珠串成的帘子。珠簾後面,一張轎式雕花大床,床上掛了銀紅色幔子,裡面似乎睡著一個人。

老夫人坐在正堂方桌一側的椅子上,翠衫女子端了一杯茶來,笑道:「我在外面可是聽說,大娘是有名的善人呢,連殺雞都不讓,但是府里的小妾、丫頭卻經常得怪病死去,是吧?」

老夫人呵呵笑著,朝床的位置看了看,慈祥地說:「你比我想像的更厲害。」

翠衫女子嬌笑著道:「大娘多心了。林萍兒不過是好奇罷了。」

老夫人的笑意更濃,雙眼亮晶晶的:「你放心,老爺年紀大了,雖然不喜歡我,這停妻再娶的事情也是萬萬不會做的。你就安心做你的小妾罷,不用妄想了,我也保證不讓你受委屈。」

林萍兒垂下眼睛道:「謝大娘恩典。大娘果然聰明。」

老夫人似乎覺得挺滿意,飲了一口茶,親切地笑道:「你怎麼知道我送你的是焚心香?」

林萍兒倩然一笑:「我曾跟著一個郎中學過一些藥理。其實呢,這也正合我的意。」

「是嗎?」老夫人探詢的目光看著她,冷笑了一聲,「這麼說是給你湊了趣兒了?」

林萍兒輕輕一笑:「大娘還別不信。我來衛家,可不是為了老爺,而是為了大娘您哪。」

老夫人兩眼射出精光來:「噢?這我倒真是沒發現。真有意思。」

林萍兒朝四周打量了一番,將目光落在春草身上,嘆口氣說:「大娘,你打算什麼時候也讓春草得怪病死掉呢?」

老夫人咯咯笑著,像一剛下了蛋的老母雞,「真是個有眼光的孩子。你說呢?這個家雖然我管不了老爺娶小妾,但卻能決定讓誰死。你說這事奇怪不奇怪?」

春草抖得更加厲害,虛汗順著臉兒流。

林萍兒媚笑道:「這個有什麼奇怪的?我要是嫁個相公,全部的生意要依靠我來出主意,他還整天出去尋花問柳,那我當然也可以在家裡想讓誰死就讓誰死。」

林萍兒聲如銀鈴,動聽異常,但是這幾句話卻冷得如同冰窖。

老夫人笑道:「我喜歡聰明機靈的孩子。」

林萍兒眨眨眼睛道:「不過我也有個疑問,依大娘的個性,怎麼會留著紅玉和晴川呢?」

老夫人轉身看著春草,道:「春草,這可不怨我,你聽了這些話,我怎麼能讓你活過明天呢?」

春草驚恐道:「夫人饒命,春草什麼都沒聽見。」說罷,捂著耳朵,朝老夫人不住磕頭。

老夫人拉她起來,摩挲著她的臉,嘆道:「可憐的孩子,都是四夫人勾起來的話題。」

春草愣了片刻,突然朝林萍兒跪下,哭道:「四夫人救命。」林萍兒卻一副饒有興趣的樣子,撒嬌道:「大娘這就不好了,你的人,怎麼怨起我來了?」

老夫人笑道:「春草,乖乖的,要聽話哦。」春草直愣愣地跪在地上,竟然如傻了一般。

林萍兒又給夫人加了新茶,催促道:「夫人還沒告訴我為什麼留下紅玉和晴川呢!」

老夫人嘆口氣,怏怏道:「還會因為什麼?老頭子發現了他的小妾是被我害死的,竟然威脅我說,如果紅玉和晴川再有事,他哪怕捨棄萬貫家產不要,也要休了我。所以我不得不留下紅玉和晴川,和老頭子達成協議,我不管他娶小妾,他也不能休了我。不過那兩個蠢東西,要不是她倆仗著老爺撐腰話里話外頂撞我,也不值得我花這麼大心思。」

說罷,卻突然哈哈大笑起來,大喝了一口茶,神采奕奕地道:「能把壓在心底的秘密痛痛快快說出來,這種感覺可真好。林萍兒,快問快問,你想知道什麼?我都告訴你。」

林萍兒道:「那你就告訴我你怎麼折磨以前那些丫頭小妾的吧。」

老夫人咯咯笑著:「傻瓜,小妾哪是折磨死的?要是慢慢折磨,老頭子還不早就發現了?都是一把推進井裡,或者下了毒毒死的。其實也不多,就兩個罷了。」

沫兒在窗外看著老夫人的一臉笑容,不禁毛骨悚然。

林萍兒贊道:「大娘果然心思縝密。既然大娘只是恨勾引老爺的人,那殺了小妾便罷了,怎麼要害死身邊的丫鬟呢。」

老夫人嘆道:「我哪是想害死她們?只不過是因為老爺不理我,我無聊,就和小丫頭們玩一下罷了。想當年,我比你還要漂亮呢,剛成親那會兒,我還不是溫溫柔柔的佳人一個?可是後來,老爺卻借口說我心機太深,天天在外宿花眠柳,哼,不愛便不愛了,找什麼借口!後來我施了計謀,讓他的狐朋狗友都不理他,他便回家了,可是又一個小妾一個小妾地娶。」說到最後,竟然掩面抽泣,猶如受了委屈的小姑娘。

哭了片刻,她接著道:「好幾次,我都動了念頭,想直接把他毒死算了。可是啊……」她幽幽地嘆了口氣,「我捨不得。他即便不愛我了,可是我愛他。」這幾句話說得情深意重,讓人動容。

林萍兒道:「聽說跟著你的丫頭死了好幾個呢,是不是?」

老夫人桀桀笑道:「你怎麼聽說的呢,我覺得我保密得很好呢!其實也就三個而已,不過馬上就四個了。」她瞟了一眼在地上傻跪著的春草,得意地說:「我可是做了很多善事的,饑荒的時候舍粥,發大水的時候捐銀子修河堤,在街上施捨銀錢給乞丐,所以外面都知道我是個菩薩心腸的大善人。」

林萍兒笑道:「大娘這個心機,世上確實無人能敵。我瞧哪怕是武后在世,只怕也不及大娘。」

老夫人喜滋滋道:「比不上武后,只怕比上官婉兒、太平公主也是不差的。」

林萍兒點了一支香,笑道:「大娘快講最精彩的。那幾個丫鬟是怎麼死的?」

老夫人道:「我自己的丫頭我當然心疼,剛開始我下手還是很輕的,第一個丫頭叫做小紅,又聰明又機靈,我最喜歡,就像……」低頭對春草道,「我們前幾日去買香粉見到的那個小廝,雖然是個小子,但和小紅一樣,清秀伶俐,十分討人喜歡。」

接著自言自語道:「春草正好要去了,那香粉店的老闆娘看起來像是個愛財的人,去出個大價錢,買了那個小廝回來才好。」

沫兒本來聽到老夫人說婉娘是個「愛財的人」,正刮著自己的鼻子羞婉娘,接著聽老夫人說要買了自己,頓時嚇了一跳。婉娘和文清在旁邊卻不出聲地笑他。

老夫人接著道:「小紅可不是我折磨死的,是她自尋死路。那時老爺還沒出去瞎混,我不過是每天晚上心情不好的時候在她的手臂、大腿上扎幾針,拿香頭在她身上烙幾下而已,而且我很注意,從來不會讓她的臉、手腕等露出來的地方有傷,平時也待她很好,我吃什麼她就吃什麼,我的首飾隨便她戴,可是她竟然不知足,偷偷跑到老爺面前去嚼舌頭,說我虐待下人。可氣的是老爺竟然信了她的話,過來質問我,還挽起她的衣袖,大聲呵斥指責我。」她的語氣里竟然有十二分的委屈,好像全是小紅的錯。

「我哪裡受過這種氣,有一天,我和小紅單獨去後花園,到無人看到的地方,我突然口吐白沫倒地上抽搐。小紅大驚,趕緊去叫了老爺來。」

說著,她咯咯地笑起來了,呷了一口茶,然後道:「等老爺來了,卻見我好好地在園子里摘花呢。我問老爺有何事,老爺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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