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 迎蝶粉 十

又過了半月,婉娘果然接到了公孫玉容的書信。書信道,元家去合八字時,算命先兒道,這盧家姑娘與元公子八字不合,如果婚配,必克夫克子,元家無奈退了婚。元公子既無婚約,元老爺便央了媒婆來問公孫小姐是否婚配。並請了高人將兩人的八字合了一卦,發現此乃天作之合……如此云云,喜悅之情躍於紙上。

書信又道,本月初六,元家便要來下聘。公孫玉容心意已足,感激不盡等等。

婉娘將書信丟給沫兒,抿嘴笑道:「怎麼樣?我猜對了吧?」

沫兒悶悶地道:「後天就是初六了!」

婉娘道:「那就只有明天了。這樣吧,我寫張便箋,你幫我送給公孫小姐,就說我認識一位得道高人,明天午時,我帶她好好去算上一卦。跟她說不要帶小虎小豹,就她一個人來,否則高人不給算。」

第二天上午,公孫玉容果然一個人興沖沖地前來,身上穿了一條鮮紅的石榴裙,頭上戴了一朵白色的月季。

婉娘道:「小姐今天可真漂亮!」

公孫玉容嬌笑著道:「元公子專門差人送給我一盆白色月季,說這種潔白的花才能配得上我呢!」

婉娘笑而不語。

將近午時,婉娘帶著公孫玉容去了道術坊。走到了周易神卦門口,婉娘道:「公孫小姐先在門口等一下,我要去和高人說一下才行呢。」

文清陪著公孫玉容等在門口,婉娘和沫兒進去了。

臨街的鋪面只有一個正在打盹兒的道童,婉娘甩下一錠銀子,帶著沫兒只管往裡走,道童見攔不住,就放了他們進來。

穿過庭院到了堂屋門口,門忽然開了。

一個白髮童顏的道長,閉目盤腿坐在房屋正中的蒲團上,旁邊站著一位風度翩翩的白衣公子。

婉娘笑道:「元鎮真人,見了婉娘怎麼裝作不認識呢?元公子,都快成親的人了,耗在這裡做什麼?」

旁邊站著的元公子用鼻子哼了一聲,面無表情。

「唉,你來了。」元鎮真人睜開眼睛,「老道在這裡修鍊,不知婉娘有何貴幹?」

婉娘眼波流轉:「小女子哪裡管得住元鎮真人在哪裡修鍊呢,但要是拿人的生魂來修鍊,這可就不太好了。」

沫兒獃獃地一動不動。八個紅衣人,頭戴白花,站在四周八個方位,圍著一隻癩頭大黿,頭頂的百會穴不停地冒出白氣,被大黿吸走,他們在撕心裂肺地尖叫:「放我走!」周圍一片陰冷。沫兒強忍著,不讓自己發抖。

元公子有些驚慌失措。元鎮真人嘆道:「什麼都瞞不過你。你為什麼總是要和我過不去呢?」

「真人說的哪裡話?我怎麼敢和真人過不去?不過……」婉娘道,「我們修鍊,講求的是自然,你這樣強求來的,只怕境界越高,自傷也越深。」

元鎮真人沒有回答,卻盯著沫兒,眼神里露出一絲感興趣的樣子來。

婉娘飛快轉身對沫兒道:「沫兒,你先出去。」並丟給他一個眼色。沫兒轉身跑了出去。

元鎮真人拈鬚冷笑道:「我還真以為你甘心就這麼賣胭脂水粉呢,卻原來……黑老鴰還笑話豬黑?哼!」

婉娘笑道:「隨你怎麼想。」側臉對元公子道:「元公子,聽說你半年前看上了盧家的丫頭,當時要死要活的非要結親,怎麼現在又看上了公孫家的二小姐?」

元公子看元鎮真人閉目打坐,惱怒地道:「這有什麼奇怪?男未婚,女未嫁,我喜歡誰不可以?」

婉娘嬉笑道:「既然元鎮真人不肯說真話,元公子又不敢說真話,不如讓我來猜一猜,如何?」

元公子扭過臉去。

「元公子,半年前你遇到了元鎮真人,元鎮真人就顯露了一系列的法力給你看,於是你就拜了元鎮真人為師,是不是?」婉娘道。

元公子氣哼哼道:「這有什麼奇怪?大唐律例里有規定不讓人拜師的嗎?」

婉娘咬唇笑道:「拜師並沒有什麼奇怪。但我想這個拜師是有條件的吧?是不是要你找一個生在陰日陰時陰刻的女子?」

元公子驚愕地看著婉娘。婉娘接著道:「但出生時刻這麼巧的著實不太好找。可巧有一次,你去當年寄養的黃家探望,碰上了盧家的丫頭。她就是你要找的那個生在陰日陰時陰刻的人,對吧?」

元公子喝道:「不知道你亂七八糟說什麼!我對盧家丫頭一見鍾情,哪裡知道她是什麼時刻生的人!」

「是嗎?」婉娘輕笑道,「她因自身陰氣過旺,物極必反,反而呈現出陽性特徵,長相粗鄙,鬚髮茂盛,如男子一般。你說一見鍾情,我可有點不信呢。」

婉娘轉向元鎮真人道:「真人已經找了八個生魂——唉,可憐了那八個人了,只怕是一直要昏睡至死了——分別守著乾、坤、震、兌、坎、離、艮、巽八個方位,每日里午時和子時,生魂在元鎮真人的法力控制下,不斷地輸出元氣。但是這些生魂不情不願,戾氣很重,需要一個極陰的生魂來做引子,就像熬藥需要藥引子一樣。真人,我講得對不對?」

元鎮真人哼了一聲。

婉娘笑道:「本來只要趕緊成親了,把盧姑娘接進元府,盧姑娘的生魂還不是隨叫隨到?可惜元大人還想他兒子有些出息,非要等秋闈大試過了才能成親,可誤了你們的大事啦。」

元公子悻悻然不出聲。

婉娘又奇道:「不過現在我就不明白了,既然你們好不容易找到了至陰的生魂,怎麼突然改變主意,退了親呢?莫非找到了其他的至陰人?」

元鎮真人冷冷道:「你不要妄加猜測。我現在的法力已經夠了,哪裡需要什麼至陰的生魂?元浩喜歡上了公孫家的丫頭,自然就退婚了!」

婉娘笑道:「喲,看來我是小人之心了。」

元鎮真人道:「元浩,送客。」

婉娘道:「別這麼小氣,我的話還沒說完呢。元公子,聽說你這次聘下的公孫小姐,可是美貌得很哪!特別是身著石榴紅裙,頭戴白花的時候。」

元公子臉上紅一陣白一陣。

婉娘興趣盎然道:「莫非這公孫小姐八字也是至陰?」

元公子硬邦邦道:「不是!」

婉娘道:「那也是一見鍾情了?」

元公子怒道:「正是。一見鍾情又如何?」

婉娘道:「原來是這樣。元公子太容易一見鍾情了。那可就太好了。」轉身往外走,邊走邊自言自語地輕笑著道:「公孫小姐枉花了這麼多的錢。早知道元公子本來就中意她,哪還用得著買放血蓮和奠柳粉的迎蝶粉?」

元鎮真人突然睜開眼睛,喝道:「你說什麼?」

婉娘回過頭,笑眯眯道:「怎麼了?公孫小姐在我聞香榭買了一盒迎蝶粉,出了大價錢。我當然要好好幫她做了,正好家裡有些奠柳粉,我就放了一些。」

元鎮真人怒目圓睜,指著婉娘道:「你……你……原來是你!」

婉娘笑顏如花,一臉無辜:「真人可冤枉婉娘了,我只是賣香粉而已,和你找生魂修鍊有什麼關係?」

元公子遲疑著問道:「師傅,怎麼了?」

元鎮真人恨恨地瞪著婉娘,道:「血蓮和奠柳,兩種都是至陰的東西,血蓮要用血澆灌,而且必須是自覺自愿的,血蓮才能活下去;奠柳卻是吃人的,性至陰。光用血蓮粉便罷了,要是血蓮粉和奠柳粉混合在一起,使用者的命數將全部被遮掩,呈現出一種至陰的表象來……」

婉娘做恍然大悟的樣子:「哦,原來這樣,謝謝真人指點,都怪婉娘無知。」

元公子跳起來:「你……公孫玉容原來不是至陰命數!我要退親!」頓時咬牙切齒,滿臉憎惡。

婉娘笑道:「元公子,你不是說對公孫小姐一見鍾情嗎?她是不是至陰命數和你們的親事有關係嗎?」

元公子面目猙獰,大吼道:「我從來沒喜歡過她!我以為她是至陰的命數,才想取了她的生魂助我和師傅成仙!憑她一個俗人,就想嫁給我?我呸!」

沫兒忽地推開了門。

公孫玉容身著紅衣,頭戴白花,直豎豎地站在門口。她的臉色比頭上的花還要蒼白。

沫兒看到,站在八個方位的生魂,被公孫玉容的真人陰氣吸引,脫離了癩頭大黿的控制,瞬間消失不見。元鎮真人「噗」一聲吐出一口血來,委頓在地。

公孫玉容同時「哇」一聲大叫,掩面哭著跑開。文清飛快地追了過去。

元公子扶了元鎮真人起來,坐在椅子上。元鎮真人顫顫巍巍道:「元浩,你先出去,我和婉娘說幾句話。」一會兒的工夫,倒像是老了幾十歲。

婉娘走前了幾步,垂著頭站著。

元鎮真人慘笑道:「這都是命。唉,當時看到公孫小姐的八字,我就應該想到的。她的生辰並不是至陰,我卻以為她是天賦異稟。」

接著一連長嘆了幾聲,道:「我從來都比不過你,空年長了你這麼多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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