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 赤瞳珠 十四

公蠣怔怔地看著。

方儒發出一聲怪叫,撲過去想拉她的手臂,卻只抓到一些漂浮的泡沫。他伏在水邊愣了一陣,若無其事涮了涮手,站起來陰陽怪氣道:「鐵鍾,原來你還是做了縮頭烏龜。哈,哈!」

公蠣眼前一花。祭台之上,多了一個人:頭髮花白,面目黝黑,卻是沉默寡言的老鐵匠鐵鍾。

但石柱之上,還綁著另一個老鐵匠。

正往一旁躲閃的鬼面雲姬,忽然怔住了。

剛才擊中方儒虎口的,是一枚黑黝黝的長釘,已經連同尹獲的小鐵鎚一同回到了鐵鍾手上。方儒的雙眼發紅,一雙手倏然變長去抓尹獲,卻被鐵鍾狠狠一擊。

一個石牌重重地斬在方儒的手腕上,落在地上碎成幾塊。兩塊大些的依稀可以看到上面分別寫著「如」、「方」等字。方儒嗬嗬怪叫著,撲來上同鐵鍾對打。

公蠣已經顧不上這邊了,他的全部心思,都在對面石柱上那個生死未知的假鐵匠身上。公蠣的心怦怦直跳,顫抖著叫道:「畢岸,畢岸,是你嗎?快醒醒!」

明崇儼尚且抬了下眼皮,畢岸卻一動不動,看起來像是太過疲倦睡著了,但表情依然堅毅。

無論如何用力,蛟龍索無法掙脫。公蠣流著淚,張牙舞爪大叫畢岸的名字。

一月前,畢岸和阿隼曾親自上門拜會鐵鍾,懇請他出面主持大局,阻止地下金蟾陣。鐵鍾年輕時便性格孤僻,如今老了,更是不管俗事,任阿隼如何勸解,他充耳不聞,只說已經年老體衰,難堪大任。對阿隼拿去的木赤霄模具,他只看了一眼,擺手說鍛造不了,請另尋高明。

畢岸見多說無益,便拉了阿隼離開。至此,以畢岸的打算,只能自己放手一搏,但後來聽聞明道長已經出面召集各路精英,他才放下心來。

誰知越調查越心驚,神秘的方如意,失蹤的方儒,進入金蟾陣的通道等,線索條條指向明府。特別是那晚離痕在衣袖遮掩之下蘸著酒水寫了「不要相信明道長」幾個字並撲到自己劍上之後,畢岸將原本的計畫全部推翻。經過幾天外圍偵探,他於昨日傍晚潛入鐵利庄,迷翻鐵鍾,偷了他的鎚子和長釘,以鐵鍾的身份進入明府,同眾人一起進入金蟾陣。

鐵鍾平日里同眾人來往甚少,只留下冷淡、沉默的印象,同畢岸的性格倒有幾分相似之處,況且事發突然,誰也不曾想到畢岸會冒充鐵鍾。其間公蠣心中倒有些念頭一閃而過,覺得鐵鍾甚為親切,卻自顧不暇,未加深究。

而真正的鐵鍾,遠非眾人表面看到的那般冷酷無情。他當年從一個鐵匠鋪子的小學徒,一步步做到鐵利庄的老大,那份膽識、氣度和處世之道自然非常人所比。關於巫教,畢岸查到的是啟動金蟾陣這條線,而鐵鍾首先查到的卻是孟瑤這條線,並發現雙面人傀竟然被「明崇儼」控制,他據此追查,發現了藏於邙嶺迷魂谷內的紅漆屍棺和企圖藉助人傀還魂的方如意之碑牌。

正因為如此,他才拒絕了「明崇儼」的邀請,同時出於對阿隼身份的忌諱,他對畢岸也做了隱瞞。因此在昨晚畢岸下手之時,他便將計就計,裝作暈倒,將一個內家弟子的法器給了畢岸。然後昨晚進入邙嶺,找到了紅漆屍棺,利用搬山之術將其投入紅水暗溪之中。

鬼面雲姬忽然瘋了一般,甩出一根繩子纏繞在石柱上,踩著繩子便往祭台上過來。

公蠣只當她過來幫方儒,正嚴陣以待,卻見她上了祭台之後,飛撲過去解畢岸身上的繩子。

水在持續上漲,原本淙淙有聲的溪流,已經變成鐵桶粗的激流,薄薄的石壁在水流中被拉伸、撕裂。

鬼面雲姬用力撕扯,但捆綁畢岸等人的繩子不知是什麼做的,任她如何用力,皆無法解開。

公蠣急得手心冒汗,眼中冒火,卻幫不上任何忙。

祭台的另一邊,方儒同鐵鍾打成一團,什麼蟲噬、御鬼、符咒、盪離、傀儡、化形之術,伴隨著火光、水霧、氣流聲、呼嘯聲、怪叫聲以及強烈的空間壓迫感、身體的撕裂感,讓人眼花繚亂,應接不暇。鐵鍾則以不變應萬變,用鐵鎚、長釘將其一一化解。至後來,兩人貼身肉搏,方儒那些花里胡哨的法術無法施展,兩人對打全是男人之間拳打腳踢、鎖喉擒拿等尋常打法。鐵鍾在力量上稍佔上風,但方儒勝在靈巧,而且是個打不死、傷不了的怪物,兩人打得難分難解。

水渾濁起來,樹枝夾雜著水草、棺材板一同涌了過來,一條被泥沙嗆暈了的小魚兒翻起了白肚。

公蠣心中一動,驚叫道:「不是紅水!洛水倒灌!是洛水倒灌!」

方儒的腳步明顯停滯了一下,被鐵鍾一拳擊中門面,鼻樑打碎,鮮血直流,但他晃了晃腦袋,傷處隨即恢複原樣。鐵鍾滿臉驚愕,手下不由遲疑。方儒一聲獰笑,鉗住了他的脖子。

千鈞一髮之際,忽然巨大的黑影一閃,伴隨著一聲唳叫,方儒鬆開鐵鍾,捂住雙眼慘叫起來。同黑影一起的,還有一個白衣飄飄的少年男子。他一個漂亮轉身,飛起一腳將方儒踹入水中。

原來是一隻傷痕纍纍的鷹隼,啄瞎了方儒。鷹隼將雙眼一口吞下,接著一聲長唳,飛過去一邊扑打鬼面雲姬,一邊抓解畢岸身上的繩索。公蠣不知是激動還是難受,放聲大哭,叫道:「阿隼!江兄弟!」

方儒在水中起起伏伏,盲目地四處亂抓,叫道:「我的眼!長生之術!……如意,如……」

鐵鍾冷冷道:「你便在八卦瓠中享受你的長生之術吧。」一個浪裹著根手臂粗細的廢舊檁條打在方儒後腦之上,方儒半句話未說完,被吸入漩渦之中,瞬間不見。

水勢仍在繼續上漲,雖然有息壤保護,祭台不至被淹,但位置正在越變越小。

公蠣早已忘了自己的安危,揮舞著拳頭替阿隼加油鼓勁。捆綁畢岸的繩子不知是什麼做的,任阿隼如何用力,都無法解開。

鐵鍾喝道:「用這個!」從腰間的口袋中拿出一柄小劍來,赫然又是一個木赤霄。造型雖然一模一樣,但這個柄身嶄新,顯然是新鑄造的。

果然,木赤霄削斷繩子,三人被救了上來,但圓因法師已經氣絕身亡。鐵鍾幫兩人包紮傷口,鬼面雲姬垂著頭頸地站在一旁,她遞了一顆藥丸過去,卻被阿隼用翅膀扇落;江源則拿著木赤霄過來開公蠣的蛟龍索。

木赤霄插進鎖眼,嚴絲合縫,江源贊道:「鐵大好手藝,在下佩服之極!」但說完臉色卻變了。

新鑄造的木赤霄,打不開蛟龍索。

鐵鍾過來試了再試,明明齒口完全吻合,卻扭轉不動,無法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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