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 赤瞳珠 十三

陽光稍稍黯淡,紅水的水位低了一些。方儒微笑道:「講完啦。這個故事精彩否?」

公蠣掙扎道:「是很精彩。不過我還有疑問。」

方儒拿出木赤霄,用衣襟擦拭著上面的血跡,催促道:「快講。」

公蠣道:「巫琇為何要殺了離痕?」他心裡想的是,問清原因,便可替畢岸洗凈冤屈了。

方儒嗤之以鼻:「巫琇怎麼會去殺離痕?離痕是自殺的。」

公蠣驚愕萬分。

方儒悠悠道:「離痕已經察覺到我要殺了她,並拿畢岸頂罪,她便率先自行了斷,算是給畢岸一個提醒。」他皺了皺眉,嘆氣道:「女人真是難以琢磨。我疼了她幾年,她依然存有異心。而她同畢岸不過見第二面,為何就如此想要救他呢?」

那晚公蠣看到的黑衣人,既不是江源,也不是被困在地下的明崇儼,而是這個真正的方儒!

公蠣看著他和煦的笑容,好一陣才說出話來:「你為何要殺了離痕姑娘?」

方儒首先對公蠣表示了鄙視,然後看了看石柱之上已經失血過多不知死活的明崇儼,「咯咯」地笑了起來,「離痕愛的不是我,是明崇儼。我裝扮明崇儼天衣無縫,連明父都沒有發覺,可離痕卻起了疑心。」

離痕是黔中道漢民女子,名字喚作阿離,那日正赤腳在稻田裡捉泥鰍,不小心衝撞了騎馬走在田埂上巡查農情的縣丞明崇儼。當時明崇儼初到黃安,每日約束於官場的繁文縟節,煩悶不已,而阿離性格潑辣,舉止豪爽,兩人一見如故,十分投機,很快成為至交好友。

其間之事,不必贅述。明崇儼放浪形骸,對成家立業看得極淡,阿離也不以為意,從不做小女兒之態,兩人便這麼處著。之後明崇儼調任洛陽,不久便中了方儒的圈套,被他囚於金蟾陣之中。

一年之後,阿離來到洛陽尋找明崇儼,卻發現「明崇儼」已經娶了翰林御史之女。一怒之下,寄居暗香館做了倌人。

阿離冰雪聰明,對中原文化學習極快,又對音律天生敏感,很快便成為暗香館的頭牌。天上掉下棵搖錢樹,老鴇高興還來不及,對她便不像其他姑娘那般管教嚴格,這便為阿離收集訊息提供了便利。

阿離出手闊綽,剛開始收集訊息只為了解明崇儼動向,到了後來,售賣訊息、探尋信息者慕名而來,她周圍竟漸漸成為洛陽城中的訊息集散地。

「明崇儼」此時正全力發展巫教,對暗香樓新來的頭牌哪裡會放在心上,直到留意到訊息網路,這才去暗香館遞帖求見。

此時又已過去兩年。見面之後,兩人皆是心驚。離痕驚的是他的圓滑世故,再也不是自己當年喜歡的那個明崇儼;方儒驚的是如何瞞天過海,不被發覺。

此情此景之下,方儒多次想要殺了離痕滅口,但發現她的訊息網對自己十分有用,便依舊裝出一往情深的樣子,表面對阿離愛護有加,暗裡卻對她嚴格監視。

只是方儒模仿明崇儼言行舉止等可以做到滴水不漏,對他同阿離相處之間那種微妙的默契卻無法掌握。阿離最開始只當明崇儼負了自己,故意放浪形骸,肆意妄為,對「明崇儼」提出的贖身、隱退勸解斷然拒絕,但經過幾次接觸之後,她懷疑這個同明崇儼一模一樣的人,根本是另外一個人。

她不動聲色,開始暗中留心。公蠣幾個月前撞見她在如林軒私會冉虯,也是為了調查此事。但方儒老奸巨猾,心思縝密又巧舌如簧,各個環節滴水不漏,阿離調查這麼久,竟然找不到任何證據。

如今巫教坐大,信息網路密織,阿離已經沒有任何利用價值,為了避免夜長夢多,方儒決定親自動手,借兩人會面之時機,殺了離痕,嫁禍畢岸,光明正大查封忘塵閣,將紅殤璃收入囊中。

只是沒想到離痕早已發覺,搶先一步自戕於畢岸面前,算是給畢岸提了個醒兒,以致畢岸逃脫。方儒為了騙公蠣信任,才聲稱是巫琇所為。

紅殤璃,紅殤璃。公蠣直到此時才明白方儒嫁禍畢岸的意圖。

公蠣心生惡意,故意挑撥道:「你以為巫琇是什麼好人?只要能找到機會,他便會想盡辦法取而代之。」

不料方儒卻正色道:「不怕。正是他有所圖,才能為我所用。反倒是畢岸、離痕這種,冥頑不靈,只能除之。可惜啊可惜。」他微笑著看向鬼面雲姬,柔聲道:「我說得對不對?」

鬼面雲姬戴著厚厚的美人面具,看不到表情,不過聲音輕柔如水,回道:「巫氏的一醉散和血蚨,可是好用得很呢。」

明崇儼眼睛發亮,熱烈地回應:「正是呢。」雲姬垂下了頭,一副嬌羞之態。

公蠣啐了一口,滿目鄙夷。

方儒轉向公蠣,用手指試著刀刃,道:「對了,我還有一點要告訴你,你腦袋的赤瞳珠,該採集了。」

他頓了頓,又道:「你,是金蟾陣的最後一個祭品。」

公蠣索性梗著脖子道:「來吧。」

方儒有些出乎意料,笑了笑道:「有意思。」接著哼唱起來道:「赤瞳珠,赤瞳珠,金土相隨,水火共服。春來發芽,秋來生枝。天上地下,唯獨此珠。」他在公蠣的額頭上比劃著,道:「聽過這首兒歌嗎?」

這不是李婆婆的兒歌嗎?公蠣懶得應他,也懶得問赤瞳珠、血珍珠、蛇婆牙等之間有什麼關係,總之這些都在公蠣腦袋裡便是了。

木赤霄碰到皮膚,涼涼的。方儒嘆道:「好難得,巫琇養了那麼多血珍珠,只有一顆長成赤瞳珠的。」

方儒不懷好意地看著公蠣有些僵硬的面部肌肉:「你和畢岸只知道木赤霄能打開蛟龍索,卻不知木赤霄和蛟龍索,原本是軒轅黃帝的斬龍法器。以蛟龍索困住蛟龍,以木赤霄斬殺,可在蛟龍活著時取出龍膽和津還丹。」

公蠣明明害怕,卻擺出一副大義凜然的態勢:「動手便動手,別啰嗦。」

方儒句句殘忍,臉上卻一副真誠的樣子:「不,我最喜歡看著將人慢慢致死的過程。再說了,我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可以將心裡話全部說出來的機會,過了這個時辰,可能這輩子都沒機會了。」他用木赤霄指著洞頂,道:「你看,三眼金蟾,玉眼剛才不知怎麼閉上了,可還有最關鍵的一隻水眼。金蟾陣一旦啟動,水眼只能蛟龍才能堵上。所以啊,必須要有你作為祭品才行。」

一陣巨響,似乎從地底下傳來,接著「轟隆隆咔嚓嚓」,還有氣流被擠壓發出的尖嘯聲、汩汩聲,山洞一陣搖晃,砂石泥土滾落下來。祭台裂開一道縫隙,但很快被息壤彌合。

鬼面雲姬驚慌起來,轉身欲走,卻又猶豫不決。

方儒臉上露出疑惑的表情,走到祭台旁邊,攏手看向水中的漩渦。

一直躲在公蠣身下的小白蛇飛快竄出,將剛才散落的桃木珠子銜在嘴巴里,又箭一般鑽入公蠣衣袖中。

方儒臉色忽然大變,快步走了回來,不再啰嗦,而是一言不發舉著木赤霄朝著公蠣心口刺落。

公蠣雖說已經絕望,但見他只攻不防,伸出利甲,一爪抓落下去,將方儒的左肩和上臂抓得鮮血淋漓,傷口足有半寸之深。

方儒一驚之下連忙退後,但自己看了看,哈哈笑道:「長生之術,長生之術!」

他肩上傷口竟然飛快痊癒,只留下淺淺一道白痕。

公蠣驚呆了。

方儒哈哈笑著,舉著木赤霄朝公蠣撲來。恰在此時,又一陣地動山搖,祭台之上出現一個一尺寬的裂縫,方儒未曾留意,一腳崴了進去。

趁方儒低頭拔腳之際,公蠣飛快出手,一手握拳襲擊他的門面,一手去奪他的木赤霄。方儒倉促之間,下意識避開迎面而來的拳頭,木赤霄拿捏不穩,一下子掉在地上,卻剛好掉在裂縫之中,接著息壤合攏,木赤霄被埋入祭台之中。

方儒和公蠣同時一愣。

木赤霄沒了,不僅無法採珠,公蠣也無法打開蛟龍索。

方儒嘴角抽動了兩下,一把推開公蠣,沖著鬼面雲姬叫道:「上來幫我!」

鬼面雲姬卻站著未動。方儒暴怒,忽然看到躺在祭台邊緣處的尹獲尚未斷氣,一把抓了過來在他身上翻弄,估計是想找個匕首刀劍之類的利器。

利器沒找到,卻在他胸口處找到一個保管良好的黑色小鐵鎚。這個小鐵鎚同老鐵匠鐵鍾的鐵鎚樣子一樣,只是小了幾號,估計是鐵利庄的信物。

時間緊急,方儒只好冒險一試,操起小鐵鎚,轉身朝公蠣撲來。

公蠣拱起身體全力應對。誰知方儒卻停了下來。原來尹獲忽然起身,將他的雙腿抱住了。

方儒用力踢打,尹獲卻死活不放手。方儒大怒,舉起鐵鎚朝他頭上擊落,眼見尹獲便要腦花四濺,只聽「叮噹」一聲,方儒手中鐵鎚掉在地上,捏著虎口跳起了腳。

接著一件巨物從天而降,撲通一聲墜入暗溪之中,水花四濺,公蠣方儒等皆下意識往後一躲。

卻是一具紅漆棺材,上面纏滿了麻線一樣紅色菌絲,棺材板子被震得裂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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