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 赤瞳珠 五

回到明府,已經誤了約定的時間,明崇儼等已集中完畢,只等公蠣。

共十個人,除了明崇儼,公蠣,一個神態傲慢的瘦道士,明崇儼叫他雲道長;一個彌勒佛一樣的胖頭陀,法號圓因;一個刀疤臉獵戶,叫王大有;一個四十多歲左右的矮胖子,滿嘴髒話,名字叫做郭袋,身上叮叮噹噹佩戴著十數種護身符,什麼觀音菩薩、彌勒佛、桃木手串、黑玉貔貅,甚至還有一顆長長的虎牙,俗不可耐;還有一個面目黝黑、神態冷淡的老鐵匠,年紀五十上下,腰裡別著一個小皮口袋,裡面放著鎚子鐵鍬等各種打鐵工具,卻是今日新來的,明崇儼介紹說他叫鐵鍾,言語之間對他頗為敬重;另有王進帶著兩個侍衛。

明崇儼將十人分成三組,他、胖頭陀、王進一組,雲道長、公蠣、矮胖子一組,另一組是老鐵匠、刀疤臉和兩個侍衛。

矮胖子聽了卻不依,叫道:「奶奶的,我不愛看臭牛鼻子的臉色,換人換人!我跟鐵大一組!」自行站到老鐵匠身邊,推了刀疤臉到公蠣這組。雲道長哼了一聲,極其無禮地瞥了一眼公蠣,傲慢道:「這個廢物,我不要。」

若往日,公蠣早暴跳如雷了。但今日公蠣無心爭吵,而且畢岸既然不在,分到哪組原是無所謂的。公蠣瞧也不瞧雲道長一眼,也走到老鐵匠身後,矮胖子拍了拍他的肩,褪下手腕上一串桃木珠子塞給公蠣,挑釁一般斜眼看著雲道長,嘴裡道:「來來來,哥哥護著你。」

如此一來,第二組只有雲道長和刀疤臉,只好又調了一個侍衛過去。

理清這些,已經亥時中。明崇儼給每人發了一張簡易的示意圖,再次交代道:「時間緊迫,下面新老陣法交錯,異常兇險,我們下去後分頭行動,掃清方儒布置的機關。」

矮胖子又罵起來了:「媽的,這什麼鬼圖?老子看不懂。」說著將圖一扔。公蠣感念他剛才仗義,便替他收了起來。

明崇儼道:「祭祀的最終儀式,需在心臟位置正中舉行。我們唯一了解的參照物是祭壇周圍有三個一模一樣的山洞。必須找到這三個山洞之一,再想辦法於在明日午時前趕到這裡,阻止方儒以祭祀喚醒金蟾。午時前,切記!切記!」他指著其中一個標出的紅色圓圈,圓圈上還帶著兩個箭頭,「這個是祭壇的大致位置,共有三條通道可通向祭壇。」

刀疤臉問道:「可有山洞內結構圖?」

雲道長翻著白眼搶白道:「若要有內部結構圖,還請我們來做什麼?」胖頭陀只在一旁嘿嘿嘿嘿地笑,而老鐵匠一副冷漠的樣子,對這些爭吵充耳不聞。

公蠣覺得,濫竽充數這個詞,簡直就是為自己量身定製。此時此刻,除了慚愧、無助,還有強烈的孤獨感,他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想念畢岸和阿隼。

明崇儼道:「沒有。我曾下去探過,但金蟾陣下,方位錯亂,時有移動,因此大家只能依靠經驗,便宜行事。」

矮胖子拍著腿大罵:「他媽的這該死的巫教,傳個教做個法便是了,啟動什麼金蟾陣!反了天了!害的老子兒子過生日都不能陪他!」

明崇儼微微笑道:「原來明日公子壽誕,恭喜恭喜!」對旁邊一個仕女道:「明日一早,準備一份同上月盧翰林家女兒三歲壽宴一樣的壽禮,送到城西飲馬庄郭府上。」

姓郭的矮胖子嘴裡雖然仍罵罵咧咧的,眼圈卻紅了。公蠣對明崇儼的這份周到,佩服得五體投地。

明崇儼繼續道:「金蟾陣需於今晚子時進入。我這兩年來反覆推演,今晚子時,虛谷將有縫隙,可以進入金蟾陣內部。但只有一刻工夫,所以大家行動務必要快。」

矮胖子又忍不住了,叫道:「虛谷是什麼玩意兒?」

雲道長更加用力地哼了一聲,給所有人展示了一下他長著鼻毛的碩大鼻孔。

胖頭陀搖著扇子,笑眯眯道:「虛谷么,顧名思義,就是陣法之中位置較低處,可有形可無形。」

矮胖子沒有再說髒話,嘟嘟囔囔道:「還是不懂。」

明崇儼給每人配發了繩子、特製的火把等工具,還有一些急救的藥物,又問:「各位可要選擇什麼合手的兵器?」其他人皆搖頭不用,公蠣左右看看,見擱架上有一把銀柄匕首,便順手拿了,插在腰間。

布置完畢,已將近子時。眾人出了門,站在廳堂之外的台階上。

不知何時起了薄霧,在人臉前飄飄忽忽,感覺不甚舒服。不過天色還算明亮,上弦月滿,像在西邊天空上掛了個紅色的鴨蛋黃。矮胖子喃喃道:「媽的,這巫教可真會選時候!今兒七月十四,馬上鬼門大開,偏偏出現血月!」

眾人仰天看去。月亮越發紅了,邊界變得模糊,像一個長滿了刺的熟透的野果子。

明崇儼輕聲道:「便是再兇險,我輩也義無反顧。」

公蠣不禁肅然起敬,忙收了收心神,緊跟在老鐵匠身後。

明崇儼拿出三張剪紙,對著輕輕一吹:剪紙落地,變成一輛雙轅轎式馬車,兩匹高頭大馬皮毛髮亮,蹄子在地面上發出有力的叩擊聲。

公蠣等人本來要上車,卻被雲道長搶先了一步,矮胖子揮拳要撲上去,被公蠣和老鐵匠拉住了。

明崇儼道:「一組一組來。」依法炮製出第二輛馬車來,公蠣等人緊隨而去。

馬車是全封閉的,連個透風的窗口也沒有,如同棺材。車篷內壁上畫滿了奇奇怪怪的符號,頭尾處還貼著兩張黃裱符。公蠣見怪不怪,矮胖子卻好奇不已,到處亂摸,並用手指跟著描畫:「媽的這是什麼玩意兒?曲里拐彎的,比我兒子畫的還難看。」

侍衛回道:「這是入冥咒。」

矮胖子看他年輕,心中不大相信,沖著老鐵匠擺出一個笑臉,套著近乎道:「我們四個之中,當屬鐵大最強。鐵大說說看,這是什麼玩意兒?」

老鐵匠看也不看他一眼,冷冷道:「他說得沒錯,入冥咒。」

矮胖子大咧咧說:「有什麼鬼用?」嗤地將車尾的符咒撕了下來。

公蠣一驚,但看車依舊走得平平穩穩,便未發話。矮胖子放在眼前看了看,吐了點口水,將符咒粘貼回原處,嬉笑道:「鐵大,我知道你向來不問世事,這次怎麼出山了?」

老鐵匠理也不理。矮胖子討了個沒趣,卻毫不在意,轉而用胳膊肘捅捅公蠣:「喂,你小子怎麼啦,蔫頭耷腦的?」

公蠣打起精神道:「沒事。」

他聳起鼻子嗅了嗅,猥瑣地朝公蠣胯間輕踢了一腳,笑嘻嘻道:「有桂花油的香味。成親了嗎?」

公蠣道:「沒有。」又糾正道:「不是桂花油,是桂花。」他的荷包里,放著從王寶那裡得來的桂花。

矮胖子嘴裡嘖嘖有聲,沖老鐵匠嚷嚷道:「這還是個毛沒長全的呢。明道長怎麼選的人?像我們這種成家立業,已經有了傳宗接代的,去才合適嘛。」

老鐵匠面無表情,但眼底分明閃過一絲沉重。公蠣見他兩人雖然舉止粗鄙,但心底卻善良,忙道:「有家有室的,更要活著回來,老婆孩子都在家等著呢。」

矮胖子沖他一擠眼兒,道:「有沒相好的?」

公蠣想起小妖豎起眉毛罵人的樣子,揉了揉鼻子,嘿嘿笑道:「這個么,反正我們都得活著回去。」

矮胖子沖他肩頭砸了一拳,笑道:「這樣就對啦。別他媽像個娘兒們一樣。」他緊了緊褲腰帶,氣哼哼道:「好不容易碰上個太平盛世,老子還指望著兒子孫子給送終呢,可不能讓一群邪教給禍害了。」

公蠣正點頭附和,車子忽然一晃,矮胖子剛才撕下又貼上的那種符咒騰地著起了火。

急忙去撲,已經來不及了,馬車燒出黑黝黝一個大洞,一明一暗的小火焰不斷往四周蔓延。

伴隨著老鐵匠的「跳車」的招呼聲和矮胖子「媽的這個車是紙糊的」的破口大罵,四人直直地墜了下去。

黑暗之中,不時有伸出的樹枝、凸出的山石劃拉碰撞,伴隨著矮胖子長長的嚎叫在耳朵邊回蕩,足有一盞茶工夫,公蠣噗通一聲跌落在一個好似泥潭的地方,淤泥直接沒過口鼻,撲騰了半天才鑽出來。

公蠣將又腥又臭的泥沙吐乾淨,閉眼適應了片刻,一睜眼便見不遠處兩隻腳只露出個鞋底,正在撲騰,忙一個猛子扎過去,將他拔蘿蔔一樣拔了出來,卻是矮胖子。

公蠣又叫:「鐵匠大哥!」對面冒了幾個泡泡,老鐵匠鑽了出來,一手還拉著那個已經摔得暈頭轉向的年輕侍衛。

四人會合,頓感安心不少。

老鐵匠點燃火把。這是狹長的縫隙,上上下下的土層里全是漚朽了的樹枝、枯木和將近沙化的山石,下面可能原本是一攤死水,逐漸被朽木填滿,這才變成了泥塘。味道自然也十分銷魂,刺激得眼睛幾乎要流淚。

矮胖子「呸呸呸」吐了半天,頂著一張糊滿污泥的臉,又罵罵咧咧起來:「這他奶奶的什麼鬼地方?鳥不拉屎的,連個鬼影子也不見。」又沖公蠣致謝:「多謝兄弟,要不是你把老子拔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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