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 赤瞳珠 二

方儒顯然也看到了藏在樹上的公蠣,眼睛裡露出一絲驚愕,接著一躍而下,朝著花叢深處跑去。

屋內畢岸已經察覺,拔劍站起。

公蠣想也未想,跟著沖了過去。但方儒跑得極快,如同一道灰色影子,隱入夜色之中。

天色已黑,別院之中花樹濃密,又有假山岔路,公蠣追了一陣找不到方儒,便重回到石榴樹前。

公蠣迫不及待往裡望去,頓時驚呆了。

畢岸單膝跪地,臉色蒼白;離痕躺在他的懷中,口中流血,胸口上插著畢岸的長劍,血跡不斷蔓延,胸襟處殷紅一片。

公蠣衝破窗紗一頭扎了進去,就地一滾化為人形,叫道:「怎麼回事?」

畢岸抬起頭來,臉上的震驚錯愕不亞於公蠣。

公蠣伸手往離痕鼻子下一探。離痕鼻息全無,已然離世。

公蠣傻了眼,第一反應便是拉起畢岸逃走,跑了幾步又轉身回去狠心拔了長劍,又叫道:「你怎麼回事?」

但已經來不及從正門逃跑了,文生提著花鋤出現在了門口,瞄了一眼,開始如殺豬一般狂叫:「殺人啦!離痕姑娘被殺啦!救命啊!」

畢岸上前一腳將他踹翻,但後面又有數十個婢女、龜奴聞聲而來。

兩人轉身往後堂跑去。

畢岸身手矯健,拖著公蠣在各房間、迴廊、花樹之中穿行,很快來到後院圍牆角門處,一腳踹開,然後一路狂奔,順利擺脫了後面追蹤的龜奴。

兩人一直跑到天津橋側,這才停了下來。公蠣一屁股坐在地上,氣喘吁吁道:「你好好來見離痕姑娘,怎麼會出此意外?」

哪怕「眼見為實」,他也不相信畢岸會出手殺了離痕。

畢岸丟了長劍,一拳砸在柳樹上。

長劍之上,血跡猶未乾。公蠣見他痛苦,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只好道:「先找個地方避一避風頭要緊。」

遠遠聽到巡值官兵的吆喝聲:「暗香館發生命案!快點快點!」雜亂的腳步聲朝著暗香館而去。

公蠣躲在柳樹後面,心疼得齜牙吸氣:「我們的忘塵閣……只怕不日便要被封了吧……」

畢岸整了整衣衫,深吸了一口氣,道:「去銅駝坊青玉里。」

支走了仍守在門口的王進,公蠣鬆了一口氣,將小院閂上,急道:「你好好說說,剛才到底怎麼回事?」

畢岸雙唇緊閉,一言不發。

房間內,矮几上擺著幾個半敞的花囊,一把挑揀好的香料放在旁邊的小簸箕中,半杯清茶,猶留唇印,彷彿人只是離開片刻,馬上便回來。

公蠣四周查看了一圈,無可奈何地看著畢岸。確如王進所說,蘇媚像是憑空消失了一般,未留下任何痕迹。

畢岸抱著長劍,獃獃發愣。公蠣怒了,連聲催促道:「祖宗,你好歹吱一聲啊,你同離痕談得好好的,她怎麼會死在你的劍下?」

街上一陣騷亂,腳步聲夾雜著官差的吆喝聲傳來。公蠣跺腳道:「官府行動倒快,這才半個時辰,已經追過來了!」

畢岸在蘇媚挑揀花瓣的矮几上坐下,慢悠悠拿起小簸箕中的花瓣,放在鼻子上嗅。

公蠣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都這個時候了,你還裝什麼樣子?你殺了人,成了殺人犯,外面的人正要捉拿你呢……」

畢岸忽然抬起頭來,道:「後院的古井與洛水相通,你從井中逃走。」

公蠣急道:「既然能逃,還等什麼?快走快走,我包你淹不死。」伸手去拉畢岸的衣袖。

街上有人用力地拍門,吆喝聲此起彼伏:「官府奉命查兇殺犯!有私自窩藏者同案論處!」

被撞擊的院門發出即將破裂的聲音。畢岸一個反手抓住了他的胳膊,定定地看著他的眼睛,堅決地道:「快走,離開洛陽,不要回來!」

公蠣一愣,道:「你呢?」

畢岸簡短道:「我不能走。」忽然對準後窗用力推了公蠣一把,道:「快!」

公蠣猝不及防,一個狗啃屎撲在了地上,摔得暈頭轉向。待公蠣爬起來去叫畢岸,忽然眼前一黑,似乎房內屋外的燈忽然全部滅了。

在光線消失的一瞬間,公蠣隱約看到頭頂之上一隻巨大的手的影子,憑空抓來。

公蠣正要叫喊,卻被捂住了嘴巴,他還以為是畢岸,誰知耳邊卻響起一個陌生的聲音:「跟我來!」

黑暗之中,出現一道明亮的門。公蠣踉踉蹌蹌,一頭闖了進去。

不知過了多久,刺目的光線褪去,公蠣身處一個房間之內,一端是雕花大床,錦被紅帳,燃著一對兒紅燭;一端是矮几軟榻,宮燈帳幔,擺著一壺老酒。

但是卻不見畢岸。公蠣惴惴不安,欲要離開,卻不敢輕舉妄動,只敢小聲叫畢岸的名字。

周圍十分寂靜,唯有牆上的沙漏發出輕微的響動。

公蠣嘗試開門,卻發現大門被人從外面閂上了,只好獃呆地坐著。

方儒既然已經從金蟾陣中出來,為何不來找自己?畢岸同離痕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離痕會死在畢岸的劍下?如今畢岸又去了哪裡呢?

公蠣心中煩悶,摸過酒壺,自斟自飲起來。一杯酒下肚,暖洋洋的,只覺得周圍的一切都模糊起來。

窗外忽然嚶嚀一聲輕笑。

公蠣支起耳朵,並聳了聳鼻子。一股若隱若現的丁香花味道,沁人心脾。

公蠣撲到門口,激動地叫了起來:「阿意,阿意,是你嗎?」

門開了一條縫隙,阿意漂亮的小臉閃過半邊,「你叫龍公蠣?」

公蠣愣了一下,快速轉換成隆公犁的樣子:「是我,龍公蠣、隆公犁,都是我!」

阿意吃吃笑了起來,豐潤的嘴唇如同盛開的花瓣:「哦,你還活著啊。」她左右看看,拉開門跨了進來。

她站在門口,尖俏的小下巴微微揚起,手拿拿著皮鞭指著公蠣,帶著點趾高氣揚的調皮:「你怎麼會在這裡?」

殘餘的一點理性已經無蹤,只剩下對她的愛戀。公蠣恨不得匍匐在地上,親吻她的腳面。

阿意輕輕甩動皮鞭,發出清脆的響聲,帶著那種充滿了生機勃勃的誘惑力和野性:「你來這裡做什麼?」幾片羽毛飄飛下來,落在公蠣的頭上肩上。

公蠣打結的舌頭終於打開,能夠擠出一句話來:「我……我也不知道。這是哪裡?」

阿意居高臨下看著他:「每次見你都是傻傻獃獃的,你是不是這裡有問題啊?」她用皮鞭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公蠣貪婪地嗅著她身上的味道,卻又竭力平靜,不讓她瞧出來:「我還以為你遇難了……你沒事吧?」

阿意在房間里轉了一圈,隨隨便便道:「放心,我好著呢。」

公蠣看她的眼睛落在那壺酒上,忙殷勤地過去,倒了一盅捧給她,有些唐突地問道:「你住在哪裡?家中還有誰?怎麼總是一個人出現在那種兇險的地方?」

阿意推過公蠣遞來的酒杯,直接奪過酒壺,仰臉灌了一大口,頤指氣使道:「你看上我了,要上門提親嗎?」

她眼睛斜睨,臉頰泛紅,別有一番風情。公蠣忽然走神,想到下次找個機會捉弄下小妖,讓她喝一點酒,定然也是這副模樣。

阿意皺了皺眉,揮了一下皮鞭,發出清脆的響聲:「喂,問你話呢!答!」

她的皮鞭掃到公蠣的手腕,有些輕微的刺痛。公蠣看著她嬌嗔的模樣,頓時紅了眼圈,低聲道:「我怕錯過,便再也見不到你。」

阿意對他幾乎囈語的表白毫不在意,道:「我不缺愛慕者,缺個跟班,隨叫隨到,任打任罵那種。」

皮鞭上沾著的最後一根羽毛飄落下來,落在公蠣的眼睛上。公蠣一把打開,凝視著她嬌嫩的嘴唇,顫抖道:「我願意。」

阿意抓起酒壺喝了幾口,嬉笑道:「我要一條水蛇做什麼?看起來怪丑的。」

公蠣一個激靈。

阿意指著他的鼻子,笑得前仰後合:「騙你的啦。」她一把拉過公蠣,極其霸道地道:「陪我喝酒。」

酒壺裡的酒彷彿永遠也喝不完,兩人燥熱起來。

阿意除了外衣,露出綉著淡紫色丁香的抹胸,眼神明亮尖利,像一隻長著利爪的小野貓。公蠣只會痴痴傻笑,一遍遍叫她的名字。

紅燭之下,綉著鴛鴦的帳幔籠罩在一片柔和的光線中,一切都顯得那麼的不真實。公蠣吻上了她花瓣一般的嘴唇,迷失在她的身體里。

阿意雙眼迷離,香肩微露,用指頭指著公蠣的鼻子:「你以後就是我的人啦!你所有東西都是我的。快說是不是?」

「是,是。」

「這裡呢,這裡呢?」阿意柔若無骨的小手在他的皮膚上遊走。

「心,膽,津還丹,都給你……」

軟軟的手指按在他的額頭上,「這裡……我要這個!」

公蠣傻笑起來:「這個給你……哦,不不…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